夏月数着升学考试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
夏月想象着全班同学埋头苦读的情景。这情景在夏月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而醒来后,留下的只有眼角几滴未干的泪珠,这泪水有陶醉梦境的感动和满足,亦有梦醒后的失落和无望。
考试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雨。夏月担心同学们怎么到学校去考试,她想象着同学们撑着一把无助的小伞倾斜着身子走在雨中的情形,想象着同学们走进校门,浑身被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的情形,想象着王鸣依然背着她爸爸给她在县城买的帆布书包的情形,想象着刘军那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埋头答题的情形。突然,窗外一阵闪光掠过,接着一声清脆的巨响把躺在床上发呆的夏月拉回了现实。
自从那天的噩梦发生后,夏月每晚吹灭了灯很晚都睡不觉,闭上了双眼,却又下意识地突然睁开,仿佛看到房间门口有一个黑影正朝她走过来,每到这时,夏月就会觉得自己浑身冰凉,甚至连心脏都会骤然降温。她知道这只是幻觉,但她依然克服不了自己去战胜这种幻觉,仿佛一刹那间时空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深夜。
无数个夜晚,夏月都是在翻来覆去中才渐渐入睡,却又常常会被哪怕一丁点的声响惊醒,便再也无法睡去。她想找点事情做,来排遣这种可怕的幻觉。夏月望到了床头柜上那本王鸣说要送给她的书《一帘幽梦》。她想起了向王鸣借书的那一幕。
“夏月,拿这本吧!一个台湾女作家写的,里面讲的是一个很美的爱情故事”王鸣诡秘地笑笑,从自己的书柜里掏出一本书来。
“嗯!好吧!”夏月抿嘴笑笑,接了过来。
夏月上次看了一些岑凯伦的小说,里面也是关于爱情的,夏月觉得耳目一新。读了他们的小说,夏月的小小的少女的心里也多了几多愁绪几多遐思。王鸣自己有一个书柜的,那里面存放的都是她自己买的书,当然还有一些她看了后非常喜欢,便偷偷从爸爸的书架上抽出来的爸爸的藏书。
那时的夏月对爱情满怀着美丽的憧憬。
有一次,她和王鸣还谈起了自己将来的白马王子的形象。
“白马王子,当然了,应该首先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呀!”王鸣自告奋勇,首先展示自己那少女特有的细腻而丰富的想象力。
“然后呢?”夏月总是一副平静的表情,脸上透着浅笑。
“然后……然后就是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王子咯!他应该头戴桂冠,身穿缎衣,肩披长衫,脚蹬马靴……然后,在风中微笑着朝我走来!嘿嘿!”王鸣上下左右地转着乌黑的眼珠,透着十二分的灵气,还有调皮和自信。
“呵呵……”夏月含蓄地笑笑。
“你呢?”
“我啊,差不多吧!不过我觉得,王子手里应该握着一把长剑,用来披荆斩棘,战胜邪恶!”
“哈哈….哈哈……对,还是你想得周到…….哈哈”王鸣的笑声是那种不加掩饰的笑,套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她一点都不够“淑女”,甚至连“文静”都算不上,说得不文雅一点,她笑起来就像水中嬉戏的鸭子一样,很是放肆,毫无顾忌。对于此,夏月很是羡慕,但她清楚,自己不会也不可能像王鸣那样,因为这是不能造作的,是自然天成的,是和家庭环境和生活经历有关系的,甚至这些因素可以决定一个人整个的性格,乃至整个的人格。
夏月回过神儿来,满脸的忧伤。她现在甚至连去碰那本小说的勇气都没有了,她不敢再奢望爱情,不敢再奢望白马王子会牵着那匹白马,在风中微笑着朝他走来,不敢再奢望白马王子手中的那把战胜邪恶的长剑,能给她披荆斩棘,帮她脱离劫难。夏月觉得,所有这一切,这一切的美好的梦想,都因为那晚的噩梦而离她而去了,甚至由此而注定了这些幸福的梦想从此再与自己无缘。
到了收割小麦的季节了,夏月的生活又忙了起来。夏月跟着爷爷奶奶一块下地劳作。跟在奶奶的后面割麦,夏月干起活来很得心应手,只见她弯下腰,左手伸开五指,揽着一大把麦秆儿,右手用镰刀只那么一拉,一束小麦就乖乖地躺了下去,留下几排整齐的麦茬。
升学考试结束后,两个多月的假期对刚结束小学教育,准备升入中学的孩子们来说,真是无比的幸福甚至奢侈。
夏月估算着假期就要开始,又估算着王鸣就快要搬家了,心里却突然有些慌乱。这个陪了她几年的朋友,甚至可以说陪着她成长的朋友,就这样离开了,去了一个离她自己的梦想更近的地方,心里着实会非常的依恋和不舍。
记得王鸣和她说过,说她想做一个政治家。这话说出来就让夏月吃了一惊,在小说里,往往所谓的政治家是被贬称为政客甚至阴谋家的。于是吃惊的夏月便睁大了眼睛,问王鸣为什么想做政治家。王鸣突然变得神色肃穆,语气坚定地说:
“我要向这世界证明,女人是有同男人同样的能力来主宰这个社会的,因而女人也应该具有同男人平等的权利和自由!”照这样下去,王鸣长大肯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权主义者。
“噢!这样啊!那你也可以选择去做科学家、文学家啊,同样可以证明你的能力,为什么要选择去做政治家呢?”夏月还是不解。
“我不只要证明自己,还有改变这个社会对女人的看法,唤起更多的女人起来做自己命运的主人。政治家可以更好地帮助我实现自己的梦想!你知道武则天吗?她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可厉害了!”王鸣显得有些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夏月听了王鸣的解释,心里一惊,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王鸣变得有些陌生,不,应该说是变得伟大、变得成熟了。她心中关于王鸣的一贯的活泼开朗、单纯天真的形象突然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成熟而且坚毅的女孩的形象。
王鸣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梦想,是和她的所见所闻有关的。王鸣的妈妈有一个妹妹,也就是王鸣的小姨。王鸣的小姨师范毕业后去了附近的一个中学教书,在那里认识了校长的儿子。校长的儿子初中尚未毕业就辍学了,不知为什么,竟然堂而皇之地做起了初中一年级的政治老师。他看王鸣的小姨长得俊俏,就打起了坏主意。他频频向王鸣的小姨献殷切,但王鸣的小姨压根就特别讨厌他这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家伙,所以见了他总躲得远远的。软的不行来硬的,校长的儿子看王鸣她小姨还挺倔犟,就威胁说如果她不答应做他女朋友,他就让他卷起席卷走人。王鸣她小姨依然不为所动。被“自己喜欢的女人,得不到就毁掉她”这种信条充斥脑中的校长的儿子,便撺掇那混账的父亲,给王鸣的小姨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她给名正言顺地给赶出了学校。这个消息让王明妈妈的父母很是生气,他们二老也是有文化人,在文革中遭受迫害,才流落到这个小县城。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就到县法院去告状,但是校长早就买通了关系。等他们到了法院的时候,那里的工作人员,以条件不够不足以立案这种含糊不清的话为由,拒绝了他们的申诉。本来因文革中遭受打击而心里仍对这社会留有阴影的他们,只好伤心失望地摇摇头,也没有再上诉,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王鸣的小姨后来去了深圳,在一个民办小学里做了老师。这事通过母亲那气氛的话语传入王鸣之口,在她那小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替小姨感到愤恨不平,她想要改变这种不公平的世道,所以思来想去,大脑里闪过了“政治家”这个词儿,便像触了电似的开始设想着去做政治家了。
夏月记得,王鸣也接着反问她的梦想。夏月想起了因病早逝的母亲,想起了母亲骨瘦如柴的单薄的身影。那……当个医生吗?这可是一个为人们祛除病痛的神圣的职业呀!夏月又想起了保尔,想起了保尔历经人生沧桑后有感而发,以他的身体力行用文学的形式,展示了他同命运抗争的勇气和毅力,因而夏月又想做一个文学家,用自己的视角来表达对人生的丰富感受和对生活的坚定信念。所以,当王鸣问夏月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作答,还记得王鸣因此还翘起了小嘴,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转眼到了八月份,暑假已过了一半。
夏月觉得这些日子过得特别漫长,不知是因为缺少王鸣的陪伴还是因为……因为那场恶梦,或许都有吧。夏月几次都想去看王鸣,却又总是犹豫不决,她觉得好像自己和王鸣之间已经隔了点什么,又好像有人在背后拖着她似的,使她与王鸣的距离慢慢走远,也使夏月一次次欲迈出家门的脚步,又一次次收了回来。夏月想:王鸣应该还没有搬家吧?如果搬的话,她至少应该过来看看我,和我道个别呀。而同时,夏月仿佛也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人家早搬家了吧?假期都过去这么久了,王鸣也确定无疑地会被县一中录取了,人家还呆在这小乡镇做什么?
“请问夏月在家吗?”当夏月正想着王鸣的时候,王鸣来了。
王鸣依然踩着上次来找夏月看庙会时用的单车,衣着还是那么美丽,只是脚上穿的不再是那双外婆为她纳制的布鞋,而是一双崭新的运动鞋。王鸣神采飞扬,显得异常兴奋。
“月儿,有同学来找你了!”奶奶正在东屋的门槛上坐着做针线活儿。看到一个小女孩推着自行车放在院子里,然后朝她走去,便抬起了那双罩着黑色塑胶边框的老花镜片的眼睛。
夏月从床头坐起来,赶忙迎了出来。许久以来,没有农活的时候,夏月就是在床头发呆中度过的。她好想找点事儿来打发自己,却总觉得好像丢了些什么似的,整天精神恍惚,四肢无力。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迷失了归家路向的孩子,在焦急地期待着母亲的呼唤,为她指明家的方向。
王鸣放好了车子,便被夏月拉入了房间。
“夏月,怎么一个多月没见,你变这么瘦了?怎么了?是病了吗?”王鸣一看到夏月那瘦下去的脸颊和那憔悴的眼神,吃惊地问着一连串问题。
夏月并不回答,抿嘴微笑着,拉王鸣在床沿上坐下。
“夏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县一中录取了,通知书是昨天寄过来的。”王鸣望着夏月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急急追问,就只好先报告自己的开心事。
“嗯!恭喜你!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对于这样的结果,夏月早在意料之中,但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些那对王鸣曾有过的而自己却迟迟不愿承认的嫉妒。命运为什么对王鸣这么偏心呢?为什么好运一次次地眷顾于她,而自己却频频地遭遇不幸?
“我的梦想?你知道我的梦想?”王鸣一副诧异的样子,眼神中透着神秘。
“你不是说你要做一个政治家吗?”
“嘿嘿….那是什么年代的事儿啦!”王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傻傻地笑着,却又不多作解释。“要不我早就过来看你了,只是录取的成绩没有下来,老是提心吊胆的,没心思做别的,所以现在才过来。”王鸣以为夏月是因为自己这么久没和她联系才面有愠色的。
“王鸣,我…..”夏月欲言又止。
“嗯?什么事儿?”王鸣赶紧迎上头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奥!也没什么事儿。”夏月表情木然地抬头朝床头柜上看去,看到了那本她一页都没有翻看过的《一帘幽梦》,“对了,那本书还是先还给你吧,等我想看了再给你借好了。”
“嗯?你看了吗?”王鸣觉得,今天夏月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太正常。
“呵呵,还没呢!一直忙农活,没时间看……”
“那好吧……夏月,我们明天要搬家了,城里的房子是爸爸单位分的,就等着我拿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呢!……噢,对了,我给你留个我新家的地址吧,有空你去找我玩,等家里安顿好了,我也会找机会来看你的……”王鸣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支铅笔,顺手拿过堆放在柜子上面的一叠书的最上面一本,从后面翻开最后一页,在空白处整整齐齐地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新家的地址。夏月转眼看了一下被王鸣翻起的书皮,是五年级第一册的语文课本。
“夏月,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总不能呆着这里一辈子吧?”王鸣偷望着夏月的异样的样子,问道。
“我……还没想好呢…...想……跟着村里的几个女孩去南方打工…..听说她们出去……都挣了不少钱啦…..”
“噢……那到时候再说吧,咱们保持联系!”显然,对于夏月的处境,王鸣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即使有,她也不能为力。王鸣想,要是夏月也出生在她家里,那我们就是比现在更亲的亲姐妹啊,那有多好啊!
少女的心里总是那么的完美主义。
posted on 2005-06-25 09:13
慧心雨 阅读(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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