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校园里人影日渐稀少了起来——暑假到了。

我接连熬了两个通宵，终于搞定了几篇论文，然后收拾行装，踏上了北上的归程。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儿——回家，仿佛学校里的生活顷刻间成了幻影，往记忆里隐去了，变得虚无缥缈，变得脆弱不堪。

一年没有见面了，回到家里，老爸老妈都很激动。老妈托着我的脸，琢磨着儿子变瘦了没有。我偷眼朝她额头望去，突然发现数根白发，眉头上的皱纹也变深变多了，我的神经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一种无言的酸楚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我差点哭了起来。

“儿子？怎么了？”老妈皱起眉头，用焦灼的眼神望向我。

“没什么，太想家了吧！呵呵！”

“傻孩子！这不回家了吗？还哭什么？”老妈略显蜡黄的脸上，也滑过两行浅而长的亮痕……

我曾经想过去找叶子，但又想起了她说过的话：“郭军生！我永远都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于是，很自然地，我退缩了。想去看叶子的念头，便像一个被打掉的婴儿，身体尚未成行，就被无情地结束了生命。

老实话，我不是一个勇敢的男生，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足够的自信，我变得脆弱，变得畏首畏尾。

后来老妈告诉我，他们和叶子的爸妈，因为我和叶子的事儿，闹了些矛盾，现在都很少串门了。我心里猛地沉了一下，暗自庆幸自己幸亏没有踏进叶子家的大门，不然，那不会很尴尬吗？

然而，我为他们感到悲哀，也有歉意。悲哀的是，他们不应该过多干涉我们这代人的生活，尤其是感情；歉意的是，因为我和叶子之间的事儿，影响到了两家的和睦。

说实话，我有些厌恶生活周遭这样的世故人情。然而，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抵抗它们，甚至我连反对的行动都没有，我只有沉默作为武器，如果沉默可以算作武器的话。

转眼暑假已过，大三将至。

我的生活，就像一只老摆钟，日复一日行走着同样的轨迹，没有了新奇，没有了期盼。

有一天，我在路上又碰到了琳琳，这次她是单独一人行走的，所以我鼓起勇气没有避开她，而是走上前去，和她主动地打招呼，她也微笑着回应了我。

晚上登陆 QQ ，我竟然看到了她上线，然后发了消息给她：“呵呵！好久没见了！近来还好吗？”

“嗯！还好，你呢？”

“还好！怎样？是不是陶醉在爱情的甜蜜中，早把大叔忘了啊？呵呵！”我试图用旧日的语气调侃道。

“嘿嘿！”

等我再想和她聊些话的时候，她的头像已成了灰色，我兴奋的神经，突然停止了跳动，接着拖动鼠标，用力关掉了和她聊天的对话框。

我感到有些憋闷，起身离开电脑，朝阳台走去。肥仔正趴在阳台上，朝对面楼下打乒乓球的一个女生出神。

对面也是宿舍楼，一楼是架空层，亮着大功率的日光灯，有两个乒乓球台。一个女生正和一个男生酣战，旁边的长椅着坐着另一对男女，认真地观着战局，不时挥动手臂朝脸上扇风，看来是刚下战场，余兴未了。

“妓男，你觉得那女生怎样？”

“嗯——头发挺长！也挺高的，肯定有一米七以上，身材嘛——就一般吧！”被肥仔用认真地眼神盯着，我略微有些受用，于是摆出一副同样认真的强调来，开始对刚落入我视线不到五秒钟的少女评头论足。

“靠！就是，屁股太小了！”原以为肥仔说话会高雅一点，谁知两句话不到就流氓相毕露。

“哈哈！乳房也不够大！”

“噢？这你都知道？人家可是背向你的！”

“这你就不明白了，看后背就能推测出来！网上有这样的帖子，记得我还给你转发过，你没看吗 ? ”

“不知道！没印象！——腰再细点就好看了！”肥仔马上把话题拉了回来。

“哎！这种货色在南大都大把了！”我不以为然。

“确实！不过感觉她后背挺好看的！”

“嗯！哈哈哈哈！”我被肥仔突然的一脸正经给逗笑了。

“丢！怎么笑这么淫荡？笑什么？”

“哈哈！我还以为你只会看日本女优呢！没想到还懂得欣赏南大 MM 朦胧的后背啊？哈哈！”

“他妈的！什么意思啊？！”

“没意思，没意思！哈哈！继续看，继续看！呵呵！”肥仔似乎并没有理解我的幽默，我有些对牛弹琴的沮丧和失落。

“喂，你看她还像不像处女？”

“这怎么看？”

“听说，处女的屁股……”

“……”

……

我和肥仔呆立在阳台上，像两个暗夜里的幽灵，讨论着关于那个女生的话题。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对面四楼上有两个流氓，已经肆无忌惮地对她进行了语言上的蹂躏和意淫，并把她的身体大卸八块，做了粗俗下流的估价。

从阳台回来，肥仔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最近相识的网友聊了开来。

我突然发现，我们正处于一个饥渴的时代，无论身体上，还是情感上。我们渴望理解，渴望拥抱，然而，我们却不愿向别人敞开心灵，敞开双臂，而是选择了躲避，选择了沉默。

一天，在我们班的 QQ 群上面，出现了这么一条消息：“广州 H 大学女生跳楼自杀身亡！”接着，发消息的同学说，死掉的女生是她高中同学，性格开朗，待人和气，是从六楼的阳台跳下去的，还写好了遗书。而媒体上却说，那女生是不慎失足坠楼而亡。怎么差别会如此之大？！

然而，诸如此类的新闻我们已经看的太多，眼球已经开始疲劳甚至麻木。生活中总会有些人和事，让人感到心寒和悲哀！比如这女生，比如媒体。

这消息发出来以后，中文系的高材生们便开始以这个跳楼女生为话题，开始了对生命价值的热烈的讨论……

自杀？

“噗哃”！！

那应该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仅仅一声，接着就没了声响，甚至没有呻吟！对她来说，整个世界都回归了生命之初的宁静，生命犹如一场短暂的春梦，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如果真的有天国，但愿那里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在人世间未竟的梦想，但愿在天国都能够如愿以偿。

听同学说，那女孩自杀之前和相恋三年的男友吵了架，并且两人分了手。三年？几乎是大学全部的时光吧？

我想到了一本书的名字：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生命真的这么脆弱吗？是什么能让一个年轻的女孩舍弃宝贵的生命？不！生命是沉重的，爱情才是脆弱的吧！不，应该说，青春的爱情才是脆弱的吧！

青春的爱情不能承受之轻！

我又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叶子，想到了我们吵架的那晚。我感到有些胸闷，有些窒息。

我有些后怕，还有庆幸。后怕的是，叶子如果也像自杀的女生一样，那我岂不是要把这自责和愧疚的沉重十字架背负一生？！庆幸的是，一切都还算平静，叶子并没有寻短见，并且还有了新“男友”。

这虽然使我的心里对叶子少些歉疚，然而，却相应地多了些不平衡。

然而，当我试图拷问叶子的时候，我自己的心也是胆怯的！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甚至在和叶子关系还好的时候，我就对另一个女孩——李琳琳心有所想！我甚至在和叶子吵完架的第二天晚上，就和另一个——但不是琳琳——的女孩——王可梦开了房！我算什么？我自己都没有坚守？甚至连我自己都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我怎么能去要求叶子坚守呢？怎么能让叶子对我们这份感情有信心呢？

然而，我还是不甘心！

人们总是这样，习惯用宽容的方式来善待自己，却总喜欢用严格的标准苛求别人！我也是如此！当我意识到这里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原来没想象中那么高尚，而也只是俗人一个！想到此，我感到有些失败和沮丧，却也感到一种颓废的惬意，一份放肆的轻快！

一种对生活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内心。我曾自觉是一个坚强而乐观的人，对生活充满着执着和激情。然而，突然间我发觉生活变得如此的冷漠和残酷，它夺取了我的激情和梦想，留给我了什么？

我开始同情并理解起那个 H 大学的那个女生来，她为什么要从六楼的阳台上跳下？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觉察到了真爱的渺茫和虚无，是不是感受到了生活的冷漠和残酷？我甚至也开始想像着如她那样，让年轻的生命从高空中飘落，在飞舞的那一瞬间，灵魂一定感到一种没名的惬意！即使是绝望，也要洒脱，也要唯美！选择死亡，也是一种不屈，一种反抗！然而，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和决绝，我没有勇气承担那落地一刹那的疼痛！那一定是彻骨的揪心的绝望的疼痛。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断绝了所有自杀的念头，甚或称之为奢望。

时间有些像年过七旬的老翁，步履蹒跚，仿佛要把疼痛故意拉长，考验我们的灵魂承受苦难的潜力。

坦白讲，我没有了恋爱的激情，甚至连想望爱情的勇气都日渐疏远了。就这样，任日子拉扯着我前行，我变得颓废，对一切都开始漠然。

我成了一个生活的局外人，表情冷漠地观望着生活之剧里上演的一切，无论苦乐悲欢，抑或恩怨情仇，都无动于衷，有的只是冷眼旁观。我成了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别人的，自己的。我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斜眼冷视着我自己的冷漠和堕落，它仿佛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得救，重新被爱和激情所充满，但它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升华要等到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