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相拥着，在校园里面的石凳上缠绵了很久。临近十一点的时候，罗丽突然开口说：

“大树——现在太晚了——没公车回校了！——我今晚不回去了！——你给我找地方住！”

罗丽像朗诵一首节奏舒缓的情诗一样，一句一停顿地说出了上面的话。等我反应过来，就只有点头的份儿，因为当时的情景根本不容我说出半个“不”字！

我拿出手机翻了一下电话簿，找到了一个名字，那是叶子来南大时所租房子的房东。我试着拨了他的电话。不幸而又幸运的是，竟然通了：

“喂，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有！有！有！还有一间！——你们怎么搞的？这么晚才来订？”房东像放机枪似的确认了我的问话，然后竟然发起了牢骚！

你们？他妈的房东还真够职业，就知道肯定不是我一个人找房子住啊！这鸟人，不知有多少情侣在他的房子里偷吃了禁果，从而间接地坑害了多少无知少女！当然，还有无知少男！

我拉着罗丽，穿过寂静的校道跑到了目的地。房东还穿着睡衣，因被我吵醒而显得有些不快。我客气地给他付了钱，接过房门钥匙，尾随着他上了楼梯。然而，房东正要离去的时候，突然小声地问我：

“要吗？”房东诡秘地朝我伸出一个半握着的拳头。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安全套吗？”房东看我也是一副无知少男的德行，白了我一眼。

“哦！”我不知该否定还是肯定。

“十块钱！”

我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钱包，于是手里便被塞了一小团东西，我鬼鬼祟祟地把它塞进了衣袋里去，根本没来得及看它究竟是安全套，抑或是氢气球。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补订的话，明天上午再打电话给我！”房东抛下一句话，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下楼去了。

我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刚起抬头，正好与罗丽的目光相遇——她正杏眼圆睁地盯着我。

“那男的跟你说什么？”罗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

罗丽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而是打开了电视，然后在床头坐了下来。

“房间里连个椅子都没有！真是的！”我只好也坐到床上去，嘴里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那时，电视里正上演着肉麻的韩剧，我却一点心思都没有。我感到慌乱，我感到气氛开始凝滞，仿佛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已经止步，观望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我内心的一丝一毫的波动。那种感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粒。

“小猪，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开始有些惧怕，想赶快逃离这样的场景。

真奇怪，刚才和罗丽在长椅上缠绵的时候，我还急切地想和她发生点什么呢！而现在呢？我退缩了吗？我在惧怕什么吗？惧怕伤害罗丽吗？惧怕承担责任吗？责任？责任是什么？！

“大树！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好吗？”罗丽的话几近鼻音，但我还是听清楚了每一个音节。

我望着罗丽低下头去的落寞，说不出一句话来。

罗丽看我半天没发应，缓缓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的内心矛盾重重。

我回想起了这一年来我独自走过的灰色时光，那些孤独而凄冷的日子，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阳光，只有无边的孤独，那种直抵心灵最深处的落寞，让我至今想来仍感到心酸不已，胸口疼痛。那些日子，我感受不到理解，感受不到同情，感受不到爱和被爱，似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弃我而去，他们冷笑着隐藏起自己的伤痛，同时也收藏起了同情之心以及爱的能力。对生霍周遭如此的理解，使我变得悲观厌世，甚至玩世不恭，自暴自弃。对了，就是这样，曾经的我也是一个阳光男孩，对生活和爱情充满着明媚的梦想。然而，从某一个时候开始，我发觉自己变了，变得沉默感伤，变得悲观消沉。我仿佛亲眼看到自己那个阳光的灵魂从生活里渐渐隐去，它边走边昂起高傲的头颅嘲笑着我，嘲笑着我的妥协和怯弱，丑陋和麻木。然而，我却就那么任它嘲笑着，低着头，默不作声，不做丝毫的反抗。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但是，我仿佛毫不犹豫地坚信，我终究会走出那片阴湿的沼泽地，我迟早会挣脱那种地狱般的煎熬，我会有得救的那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位天使的出现，她会用万般的柔情医治我曾经的伤痛，她会给我阴冷的心灵带来温暖的阳光，她会搀扶我重新站立起来，与我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这样的幻想现实吗？到现在我等到了吗？我曾经想把罗丽拉入我的内心去，由她来充当这个天使的角色。但我的幻想马上就破灭了，罗丽用一句“我有男朋友”的话就把它击得粉碎。我这才发现，它是如此的脆弱！

为什么？为什么我得不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是奢望吗？抑或那样的幻想本来就是虚幻的！哦！天啊！难道真是虚幻的吗？如果真是虚幻的，那守着这场虚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是很傻吗？！

“大树，干吗不作声啊？陪我说说话啊！”那时我仿佛置身一个另外的世界，那里只是我一个人，安静得让人害怕，突然罗丽就闯了进来，把我拉回了地球。

罗丽，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到现在还没有了解她！她做什么仿佛都让我猝不及防，让我琢磨不透她的用意。用意？哪有什么用意？她不过是个性张扬而坦白罢了，直来直去，不伪饰真诚，也不隐藏丑恶。可是，我依然理解不了她，比如现在，她想让我做什么呢？我该怎样做呢？

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道：“傻瓜！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你还抱着那场虚幻不放吗？放下吧，现在就放下！放下了你就可以拥抱生活，放下了你就可以马上得到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听到了吗？你这个不解风情的东西！”

好吧！既然都是虚幻，那还在乎什么呢！就这么放纵一次吧！让自己的身体得到一次释放，同时也让罗丽得到了慰藉和满足！这不是很好吗？

好吧！放下吧！一切都放下吧！放下你就能马上得到身边这个女孩的肉体！这才是现实的！还奢望什么爱情呢？别谈了，或许爱情也只是虚幻的，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好！放下吧！”我的情绪变得异常亢奋，竟然让心思脱口而出。

“大树，你说什么？”罗丽惊讶地抬头问道，以为我在发梦。

“没有！没有！”

一旦有了这样的决定，我变得紧张而慌乱。

我突然觉得，这时的郭军生已不是我，我已不是郭军生。现在的我很肮脏，很龌龊，甚至很可怜，很可悲，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徒具肉体的躯壳，没有灵魂，更谈不上尊严！我仿佛看到一张肃穆的面孔面带鄙夷地望着我说到：“郭军生，你竟然让兽性的欲望完全占有了你而丢弃了理智吗？！我明白，你做出什么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插手，但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你是想通过放纵自己使压抑的心灵和肉体得到释放和慰藉吗？但是我要警告你，你会因此会失去更多，刚才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在等待一位天使来拯救你吗？你难道就让这么一个女孩把你的信念摧毁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脆弱？！你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做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生活，你甚至是在更加远离它，也会因此更加远离你自己！你不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不应该是原本你的样子，你应该是一个阳光的男孩！现在你应该为自己而抗争，你应该找回你曾经丢失的原本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你明白吗？”

往事像泉水似的从记忆的深谷里涌来，我想到了叶子，我想到了王可梦！我想到了和叶子的那晚，想到了和王可梦的那晚……

这情节竟是如此的相似！

生活啊，难道总是在重复上演着过往的悲欢吗？

我突然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我觉得自己丑陋极了，可怕极了。

对！是可怕！我刚才之所以想逃离，惧怕的不是伤害，不是责任，而只是我自己！我只是在惧怕我自己！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仿佛内心豁然开朗。我为自己感到开心，感到振奋！我竟然还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我竟然还能发现我自己？！看呢，我的灵魂还没有走远！

罗丽，我突然发现她是如此的单纯和无辜。不！我不能伤害她，她还太小！她虽然大大咧咧，看上去没心没肺，但她善良，真诚。她唯一的缺点和不足，只是还不懂得如何去爱和被爱罢了！现在的我不应该就成为她情感的归宿！我突然就理解了她！

“小猪，快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我霍地起身，不等罗丽回话，人已经到了房门口。

我想起了一个诗句：“幸福的男人一生中会遇见两位天使，一位把他拉入地狱，一位把他拉回天堂！”

我觉得自己重又找回了幸福。不！幸福太缥缈，应该说，重又找回了阳光！

隔了一天，罗丽发短信给我，说她男朋友给她道了歉，两人又和好了！那语气平淡得让我感到惊讶，仿佛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我在想，如果那晚我的决定不是这样的，那结果又会是怎样那？但是，我知道，生活常常是充满偶然的，没有那么的假设。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经历了那晚，我已经得到了新生。为此我该感谢她，但我只会把这些放在心里，不会告诉她，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明白的，还会以为我又在发梦。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女孩！

接下来的日子里，罗丽偶尔会到南大来找我，我会陪她在校园里散散步，聊聊天，有时候去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吃点小吃之类。

“我们做哥们吧！”她说。

“好啊！那我就是大哥啦！”我猛然发觉罗丽还只是一个孩子。孩子需要成长，而成长需要宽容，需要爱。

罗丽说，她说只所以想和我做好朋友，而不是男朋友，是因为做为朋友她会经常记起，而男朋友呢，一旦分手，她就会很快把他忘掉，忘得一干二净，忘得了无痕迹。我想，当罗丽男朋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又会做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