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七、八)(一个女人缘何三度自杀?)

                     七

一个月过后,她的肚子便现了形了,也到了春耕的日子了。挺着肚子也仍然挑着重担下田,每天早出晚归。

春天就是多雨,种花生,种豆子的时候都是披雨布,戴着斗笠,风里来雨里去的。插秧子的时候更是要赶上时节,趁着雨季,赶快插,越是下雨越是干活的好时候。

从春耕开始到结束要持续一个多月,那天阿香挑着一担没插完的秧子回去的时候,恰巧见到淑凤,她很开心地叫住阿香,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快步走过来。

“慢点,小心!”

“怕什么,我们这些从小就打劳动的人,哪里有斯文的样子?”

“快生了吧!”

“没有那么快,现在三月份,算一下才差不多七个月。”

“肚子那么大了,我还以为有 8 个多月左右了。”

“可能营养还比较好吧,知道我有了之后,家里人都把鸡蛋都留给了我吃。也不用我干重活,可是,到底是农村人,这样的农忙怎么能不出来呢?” 她喜形于色,津津乐道地讲道。

“看来,你妈还没帮你选错人,还挺好的人家。”

  “你呢?他应该对你很好,追你那么多年。不过,我听说他家里人……”

“都挺好的!”她忙着打断她的话,她不愿意别人知道她过得不好,特别是在最熟悉的人面前,她就是那么的要强。

“他们怎么要你挑这些东西呀,他们家那几个男人呢?真是的!”

“不怕,不重,你刚刚才说着,农村的哪有不干点活的,很多人都是怀了也一直干活直到孩子下地。”

“话是这么说,但是很多人那是没办法的,可是你们家劳动力不算少。”

“他们还在插秧,多了点秧,这些是没用完了的,我早点回去煮饭,然后就挑这些回去给鸭子吃。”

“哦!都插完了,我们也是今天插完的。我准备过几天回我妈那,一起吧?”

“我不回了,我们家那个老奶奶不喜欢人家老是回娘家,一向喜欢说一不二。我前几天卖鸡蛋时在街上看见我妈了,家里都挺好的,我就不回了,你回吧。”

“说的也是,嫁给人家了就是要受点气的,在家怎么不顺也比这里好。我快到了,你自己回了吧。”

“好!”

回到家时,天已经微微昏暗下来,老奶奶已经在赶鸡和鸭子进笼子,看见阿香回来却是满脸的不高兴。

“有秧子剩也不早点回来,这么晚了,鸭子和小鸡也看不见吃了。”

“妈没叫我早点回,我想是怕插不完吧!我把秧子放在冲凉房里,靠着水可以放到明天再给他们吃。”

“还不去摘菜,等会天就全黑了,大着肚子也不知道手脚快点,赶着天黑要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你以为我很想这么晚回来呀?每个人都指责我,都没心没肺的。”说完,火气冲冲大步走向菜地。一边走着还不停地淌着眼泪,天黑了没人会注意到这些,眼泪更是恃无忌惮地流下来。

当她摘好菜,挽着篮子走回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还下着雨。

回到家中也没人理睬她,只发现大家都黑沉着脸,她准备拿着菜去洗却被家婆一把夺了过去。

“现在可不能随便叫媳妇干活,人家现在有脾气了,你们记着了,别招惹人家!”

她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应该是刚才出门的那番话惹了恼了老奶奶了。反正她现在是做什么别人也不顺眼,干脆也别做了,一来气,她就去烧水洗澡。

洗澡后往这椅子上一坐,她在等饭吃,也不管什么眼色。

“我还以为有人不吃饭呢,看来阿婶也是白气了,她老人家八十多岁了,被气得吃不下,我还没见过她这样生气的。”

“德芬,舀点饭,夹点豆腐乳去给你阿奶,她喜欢吃。”

“她说了不吃。”

“就不会劝劝她,你这猪脑,德全,你去。”

“恩。阿奶最疼我了,我去肯定行!”

全家人都没动筷,阿香也没动,一声也没吭的在听他们不断的叨唠。

直到德全走回来。

“阿奶吃了。”

“吃饭吧。”

饭后,阿香回到房间,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留下来。那个夜晚,她伤心得不能入睡,她没想到嫁了也还这么难。婚后的日子比她预计的还要难,那些少女时代的关于婚姻的美好的想象都烟消云散了。

 

 

雨天还继续着,春耕已经过去了,她带上裁剪好的衣料回娘家掣小孩子的衣物。可是,她刚坐上衣车旁,就听到这些挖苦人的话。

“现在的人可真的不一样了,结婚才一个多月,肚子就大得到处挺了。”

“你这嘴巴可真是不会改的。”

“我改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你后悔了,那当初就别娶我呀!也不知道有些人嫁得后不后悔的,家道富裕的倒不要,那穷得连衣车都没有的倒是要死要活的跟着。现在,倒是来巴结娘家,吃娘家的,用娘家的。”

“好了,别说了,不就用一下东西吗?她还是不是你的小姑子?你不认,她还是我妹呢!让婶听了又要绞舌根了。”

“我就要说,我偏要说!”她说这话是还特意伸长了脖子,对着门口说,故意让大家都听见。

阿香老练地掣着衣服,权当没听到这些话。

“阿香,你也别听她那么多闲语,我是拿她没办法。你哥没个鬼用,有事只会朝我们发脾气,对他那个鬼婆娘就全没办法了。嫁过来半年多了,连个‘蛋’也不会下。”

“妈,你也别太操心了,可能以后会改的。我就当没听到什么,你也不用难过。”

“唉,没得改的,这个鬼人,真是什么坏毛病都有的。就那天……”这做母亲的就对着女儿絮絮不停地讲着儿媳妇的不是。这让她想到婆婆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外人面前说坏自己的,但是自己的这个嫂子就真的是太不像样了。

掣好衣服后,她都急忙地回去了,因为她想到嫂子的那些话,她确实不能在这里吃,即使吃也咽不下喉。

回去后,连剩菜都没有了,只有一点剩饭,她煮了一个鸡蛋吃,结果更惹人恼了。

这南方的雨也多得让心烦,她坐在床上钉纽扣,刚才掣了几件小衣服和裤子,现在她在细心地给小衣服安纽扣。

想起腹中的小生命,她就感觉到既幸福又不安,未来,未来会怎样?他们是否会疼爱的自己孩子,她已经决定,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怀上小孩之后,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嗜睡,可是要强的她却一直忍着,几个月未睡过午觉。今天钉好纽扣后,她感觉没了眼神,靠在枕边就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她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昏暗得看不清影象了。她隐约听到外面有一把泼辣的声音,在噼啪地说着话。随后便在朦胧中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她拉了拉床边的细绳,灯亮了,她看到了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带着疲惫和怒气。

她感到有点突然,甚至是愕然,但很快就转为快乐。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回来了!带什么给我了吗?”

“你白日梦还没做醒吗?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阿香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冲冲的话镇住了,感觉一头雾水。

“我怎么呢?”她强忍着快要迸发出来的怒火。

“你睡到什么时候呀?难道要老人家煮好端到你面前吗?妈又在我面前唠叨你了。”

“又……”她感觉到既委屈又气愤,她因德兴的不体贴和无理取闹而感到委屈,为他的态度而感到气愤。同时,她也知道了,原来婆婆经常在丈夫面前数落自己的不是。

德兴把袋子甩在地下后,就重重地摔在床上,闭着眼睛。

“你给我起来,说明白了,我怎么又有不是了?”她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变了,变得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很累!”他一把抓过被子,蒙头大睡。

阿香身上的被子被拉走了,露出了已经挺起的肚子,她打了个冷战,感觉有点寒意。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肚子,狠狠地抓起拳头,想给身边这个男人的孩子几拳。手抬起的时候,却松开了,落下了,她抚摩着自己的肚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黑沉,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对面厨房里,老祖母在灶下烧火,德芬提着潲水准备去喂猪,德全在摆弄他的小木轮车,都十六虚岁了,还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家里人对这个幼子却异常的宠爱,使得他好吃懒做,又非常顽劣。

阿香拿着水桶,冒着雨,小心地穿过小院子来到厨房。看到她想要舀水,老祖母一脸不悦地说:

“德兴他阿婶要洗,她自己一个人挖完几块菜地,种了菜又去牛栏喂牛了。今天下午那么大雨,她的衣服都湿了,你在家里睡觉,就晚点洗吧!”

阿香听着这话,虽然客气,却是话里有话,这锅里热气腾腾的水,杀一只猪都够用了,难道不够两个人洗澡吗?她真没想到,他们这么苛刻,即使怀孕了也得不到更多一点的关爱。既然都这样,那么根本就用不着和他们客气了。

她假装没听到这话,舀了几勺水,然后添上一点冷水,老祖母黑沉着脸,一言不发了。

待到吃晚饭时,她才发现今天加了菜,显然是德兴买回来的。但是,却没有从大家的脸色中发现应有的喜悦。

准备吃饭时,老祖母却顿着不动筷,大家以为她又发老祖宗的威了,于是都往她碗里夹菜。

这时,她张了张她那几乎没牙的嘴,慢悠悠地说:“我没牙,吃不下那么多,有心就行了。我老了,也吃不了几天了。”

大家怔怔地望着她,举起的筷子又落下了,以她在这个家的威信,她不吃是没人敢吃的。

“德兴,老祖宗留下的话说‘饭前教子,床头教妻’,记住了!”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什么回事了。

“知道了!”

看到老祖母动筷,大家一窝蜂似地狼吞虎咽,都早就饿极了,显现出了异常平静后的暴风雨。

只有阿香一人食之无味。

饭后,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钉纽扣,今天上午掣的小衣服都还没钉纽扣。她闷闷不乐,漫无边际地乱想,手里的针把手刺破了,十指连心,突然的刺痛使她本能的震醒。她看着刺破的手指,血冒了出来。

她的眼睛模糊了,几滴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从衣角缝里扯出了一点棉花碎,按在了食指上。

打从进这个家门起,她就小心翼翼地过着,没想到还是不能令人满意。这时,她又想起了母亲的话,明白了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在这个家呆下去。

在这时,门响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像没瞧见什么似的,继续忙手的活。

德兴坐在床边,猛地一抱住她,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呢?生气拉?别太在意了,我今天是太累了,所以,听了阿婶的几句闲话就……其实,我很想你!”

“你累了!我不累吗?放开你的臭手,算我看错人了!”她情绪激动。

“我知道你辛苦了!”说着用手抚摸着她鼓起的肚子。

“你知道个屁!”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气急败坏地把这阵子受的怨气像放鞭炮似的说了一顿。

德兴不耐烦了,他讨厌女人家的这些是是非非。

“好了,她是长辈,而且是我的阿婶,你忍让些。”顿了一下,他压了压语调,起劲地说:

“跟你商量个事,别生气了!这可是大事!”

“有屁就放!”被他数落了几句,她很不忿地说道。

“我不想卖衣服了!”

“那你想干什么?”阿香惊讶地看着他。

“你先别急,听我说,我想在县城中心附近的农村承包砖瓦场。卖衣服太蝇头小利了,而且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太没志气了。”

“你有钱吗?”

“卖衣服是赚了一点,可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应该还要借。不过,我想应该有得赚,我自己以前不是也做过吗?到时若真的成了,把你也接过去。”

“真的吗?”她心头一喜,如涌入了一股甜美的甘泉。

“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看那猫样,笑成这样!”

“那你就是猫公了!”

“猫公要叫春了!”他很快地把灯关了。

 

 

                                                                  

一个月后,德兴筹到钱,成功地把砖瓦场承包下来,他和阿香也搬了过去住。

虽然只是一间很小的民房,一房一厅,走廊上搭个小厨房。一张床,一个大木箱子,一张茶几,几张小矮凳子,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虽然如此简陋,阿香却已经心满意足了,乐津津地布置得妥妥帖帖,家里家外都弄得干干净净。

可是,不久,她就发现了生活的困难,德兴在砖瓦场忙忙碌碌,又是监工,又是要研究火候,还要跑销路,家里他根本就顾不上。并且,经济困难,他还要四处借钱,经常是刚弄到一点钱,发完伙食给工人,他又几乎是身无分文。

眼看着缸中无米,手上没钱,阿香考虑着怎么是好。可是,她还是瞒着德兴,不想他再为家里的琐事操心了。

思来想去,她厚着脸皮走进邻居家借来了几斤米。当接过米,看着邻居怪异的眼神时,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她是那么倔强而硬气的人,嫁人后却一再的忍气吞声,到今时,还要受白眼,她那辛酸的眼泪都往肚子里吞了。

借来米却又没有菜,她突然想起了买菜时市场的菜档旁都放着一大堆的菜叶。她当是还想:城里人真是很浪费,只要嫩的菜叶,把可以吃却不老的菜叶都丢了。

她再一次放下自尊,拉下脸,挺着已经六个月,却已经很大的肚子,挎着篮子去讨菜叶。当然,这些德兴是不会知道的。

没有米,没有菜的第一顿饭总算是挨过去了,接下来呢?接下来的日子,她还不敢想象。

饭后,阿香坐在家门口,望着远处的荒地发呆。突然,她一个机灵站起来,并且三步作两步走向邻居家,出来时扛着一把锄头,她利索地走去荒地。

一个下午,她开垦出了一块不小的菜地。望着这块地,擦着额头的汗水,她满意地笑了。此时,她心中的希望又升腾起来,有了打算。把锄头归还给邻居后,她又挎起篮子,夕阳的金光撒满了大地,也落在了她那其实早已有点蹒跚的身姿上。

“打死不离亲骨肉”她相信这句话是不会有错的,她相信阿婶一定能理解自己并且帮助自己的,倔强在这时填不饱肚子。

第二天早饭后,她就回娘家,为省下一点钱,她托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在大路上。

看着一辆龙马车风驰而过,她多想能坐车,因为走了半个钟头后,她的腿开始抽筋。最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黄土随之滚滚而来把她包围,虽然捂着鼻子了,还是能闻到浓厚的尘土味。

不久,又过去了一辆公共汽车,之后又迎面而来的是一辆拖拉机。此时,她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的路了。

这次,拖拉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虽然并不相识,但是司机和车上的女人都热情地招呼她上车,并且一再强调不用钱,女人还细心地拿了几个蛇皮袋给她垫坐。坐在车上,她的心头一阵温热,无限的感激。

虽然有些颠簸,但也还是比走路强多了,其实,车子已经尽量挑好的路面走了,并且速度也很慢。

“妹子,我看你有七、八个月了吧?怎么一个人出门?年轻人不懂得爱惜自己!”

“才六个月而已,我是回娘家,就在中水村。”

“我是马田村的,我们去县城卖李子,回的时候顺便帮村里的小卖铺拿点货会去,拿几个钱就全当赚点油费。”

“拿到县城会好卖些,镇里,村里就卖不了几个。种得多吗?”

“种得不多,种多了也卖不去,交通不方便。我们昨天卖了一天,今天卖了半个上午才卖完小半车,剩下的都贩给贩子了。也不知道要到哪个猴年马月才有条像样的路?”

阿香并无做声,只是笑了笑,心想:等着吧!等着好日子的来临,会有这么一天的!

过渡后,一会儿就到了村口了。

“大婶,把我放到岔路口就好了,拐几个弯,我就到家了。”

“好!你小心!”

“恩,麻烦大婶了!”

下车后,她便站着动不了了,因为两腿发麻,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肚子一阵一阵的痛,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正当她充满害怕和无助时,阿贵走了过来,似乎读懂了她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把她扶到路边的一棵大树旁的石块上坐下。她因惊恐,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只是抚摩着肚子。

阿贵是她当年的追求者之一,憨厚老实,家道殷实,当时算是条件挺好的一个。但是,她的心里只有德兴,对别人是一眼也不多看。当他知道阿香心里只喜欢德兴一个时,就毅然退出了,虽然心里还没有把她放下。

“他没陪你回来吗?”就这一句话打破了沉静。

阿香只是摇摇头,她不想说太多,不愿意别人窥探出她的酸楚,她太倔强了!

“你还好吧?能动得了吗?虽然有树挡着,但是太阳已经很烈了。”

“哦,好些了。你忙去吧!我坐一会就走,离家也很近了。”

“那我先走了。”其实,他走得不放心,而且有点不舍得走。但是,他不能不走,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算是什么呢?他,从来就算不上什么!

看着他离开,阿香心里似乎感觉到一丝愧疚。她试着站起来,慢慢地走回那个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家。

但是,她没忘记在仅有的一点钱中,拿出一部分来买了一斤多五花肉,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才开口向德兴要了这些钱,现在她只剩一点车费了。

看见她提着大串肉进门,她嫂子的脸显现出了少有的笑容,并且很利索地接过肉,笑嘻嘻地说:

“阿香,回家而已,不用这么客气,怎么像来做客似的?”

但是,在阿香听来,她这些话更见客套。

又走进那间熟悉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床已经让给大妹睡了。躺在自己原来睡的那张床上,她想到了很多,很远的事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生活上的窘困让她感觉底气不足,并且家人对她的婚姻很不满意,因此彼此之间的话就不多了。

思量了很久,她也不知道如何向母亲开口,她倔强的性格还在折磨着自己。

饭后母女俩在院子里聊些琐碎的家务事,当母亲问到她的近况时,她咬咬牙,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阿婶,我想……”

“母女俩哪有隔肚皮的话,有话就说吧!”

“我们家这几年的口粮都足够,我想向家里借点米。”说完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像放下了千斤胆子。

“说什么借不借的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难,只是你硬气不说出来。明天叫小英和你一起过吧,你现在这样就别做粗活了。”

“她够气力吗?她从小就没干过什么粗活。”

“行的,除了坐车的时间,其实也不用挑很远。先让你小哥挑到渡口,家里的那对小箩筐,小英也挑惯了,剩下的里程,她应该能应付的。”

“阿婶,其实,我想下午就回。”她很艰难才说出了这句。

“回吧!”同是女人,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当太阳不再猛烈时,做母亲的就一边催促女儿回去了,一边在院子里剁猪食。院子的角落放着两个小箩筐,一个根早已准备好的扁担。左边的那个放着半蛇皮袋米,右边的那个装有番薯,芋头,青菜,花生。其实,装满的是阿香心里的愧疚和感动。

在这时,最开心的是小英,因为可以去县城玩。

出门时,阿香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阿叔那里,你……”

“别多想,别罗嗦了,他知道了。快出门吧,晚了就赶不上渡船了。”

阿香只得伤感地点点头,其实她知道,阿婶是有苦自己撑着。

 

 

转眼秋天到,阿香住房前的开荒菜地里的青菜长得绿油油,在夕阳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德兴从太阳落下的方向骑着单车意气风发奔驰而来,单车的把手上倒挂着几只大公鸡,还有一篮鸡蛋。

在这个秋季里,他既赚到了钱又有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儿子。阿香在医院痛了一个晚上,半个白天,于午后为他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胖小子。他开心得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催促下,才骑着新买不久的单车回家煮荷包蛋酒酿饭,送饭时看着胖儿子又舍不得离开。良久,他才乐呵呵地去买东西。

第二天,阿香娘家的一干人等也过来了,大袋小袋的东西一大堆。见到女婿体贴,经济也好转了,女儿不用在月子里熬苦,又见到外孙如此可爱,陈老太第一次笑得满脸菊花开。

按农村的老规矩,添丁是要去祠堂点灯添灯笼。于是,在满月的前一天,德兴就骄傲地抱着儿子回下水村。虽觉得坐车辛苦,但是为了儿子好,阿香还是很乐意地回去了。

为了早点见到曾孙子,德兴的老祖母早早就在渡口等着,她驼着背,眼巴巴地张望着每一个在渡船上的人,任凭媳妇,孙子们怎么劝也不回去。

终于见到人群中有怀抱婴儿,头戴帽子的妇人,她认定那襁褓中的肯定是自己的曾孙,乐得差点没把弯背拉直了。

见到德兴向她招手,她步伐敏捷地走向他们。

“哎哟哟,我的心肝肉,太奶奶终于见到你了!”接着扎扎实实地在娃娃粉嫩的脸蛋上爱惜地咬了一口,留下满脸口水。

他好像不大在意,只是庸懒地动了一下,皱了一下脸,又继续睡。

“娃娃,快醒,阿太来接你了。”

“阿香,别把他吵醒了,我们回去,天气转寒了,你别受风了,会缩奶的。”

“恩!”见到老祖母如此关心她,虽然知道她只是看在曾孙的份上,但是心里还是很满足,很高兴。

回到家里又看到家里人都这么热情,小叔子一口一个大嫂地叫,她觉得这是自己嫁进吴家后第一次这么开心,虽然也只是沾了儿子的福,但是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按照族规算过时辰八字,再排上辈分就正式命名了。德兴给儿子取名为“展飞”,“展”字辈,巧取“展翅高飞”之意。

起名后,用红纸把名字写上,贴在灯笼上,挂在祠堂的悬梁上,添丁的仪式就算完成一半了;接着自然是要烧香,拜祖宗,为新生儿祈福;最后还要打鞭炮,撒发喜糖,喜饼给围在祠堂外的小孩子。

客人们自然是要吃酒酿鸡蛋,喝酸醋汤,之后才是吃饭,喝酒。

那天晚上,德兴喝得大醉。

第二天,一直睡到差不多中午才醒。淑英也那时候来了,阿香见到她时非常惊异。原来丰满圆润的淑英好像变了个人,全身上下,都瘦巴巴,而且精神也不大好。

“英子,过来坐,怎么瘦了那么多。”阿香看了,心里难过极了。

“阿香,不好意思,昨天娃子生病了,所以没过来。”

“不急,现在来也一样,娃子好点了吗?不要紧吧?”

“哦,好多了,昨天突然发烧了,现在退了。”

“那就好,小孩子生病总是那么让人揪心。你不会也不舒服吧?怎么整个人瘦了几圈?你生的时候,我怀着也不方便回来。我听我阿婶说,你家的人不大高兴。其实,你别太在意了,俗话说:有福之人先生女。”

“我就没什么,只是瘦了点,只是娃子身体不好!自己生的,别人不疼,就只能自己疼了。他家的人变得可真快,我都只能认了,只是没想到他……”说到伤心时,眼泪便掉了下来。

阿香听着也难过起来,女人就是命苦,农村女人的命就更苦。

“我听我阿婶说了,有些娃子刚出生时是弱了点,过了那些坎,以后就平平安安了。”

“希望是这样!”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还这么年轻,你还怕生不出个儿子吗?只要自己身体好,那才是最重要的。瘦成这样,让人看了心疼。”

“唉,自从生了娃子之后,就再也不知道什么是被疼的感觉了。坐月的时候,两只鸡都没吃够,鸡蛋都没得多吃。虽说是不富裕,可是鸡蛋都是人家送的,也不少,都被老太婆买去卖了……”她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向阿香倾诉苦楚,犹如当年在枕边向她讲少女的心事,不一样的是,现实让她们失去了少女时的天真和痴想了。

淑英离开的时候,阿香挑了几块好的小碎花布料给她,说送给娃子做衣服穿,她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德兴和阿香准备回去了,老祖母抱着曾孙子舍不得放手,眼都红了。

德兴心软,他是个孝顺的人。他想让阿香留下一段时间,他自己先回去,阿香并不愿意这样,两人就吵了一架。

离开这个家之后,他们从未吵过架,甚至没红过一次脸。现在回来没几天又吵了,这次吵架更坚定了阿香的想法,一定是要走,不能妥协,在这里是没好日子过的。

老祖母放下曾孙子,回到房里,一言不发,另外两位老人也很大意见。无论如何,阿香就是不松口,她铁了心要回去,不管外面的话说得有多难听。

德兴虽然很气愤,还是拿她没办法,况且在生活上,他还是少不了她。

于是,来时热热闹闹;回时,冷冷清清。

 

posted on 2006-12-04 20:50 sugar 阅读(130) 评论(1)  编辑  收藏 所属分类: 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