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精悍黝黑的汉子忽然自两侧闪出身形,砰然关上大门,光线骤然幽暗下来,林风忽觉腰侧微痛,漫不经心的扭过头来,朝两人微微一笑,“下午好!”
“他们是越南人,不懂汉语!”
林风抬眼望去,李信定定的立在教堂中央,背身负手,笔直得有如一杆标枪,他换成越南语,“阿忠、阿信——不用了!”
两名汉子闻言停止在林风身上搜索,顶在他腰上的枪管亦马上转向门外,林风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越南语问候道,“两位辛苦了,下午好!”言罢大步朝教堂中央走去,和李信并肩而立,谓然叹道,“李老大,这又是何苦?!”
李信此刻眼中迷茫,怔怔的注视着神坛上的耶稣蒙难十字架,脸上的神色复杂之极,糅合着兴奋和沮丧,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让林风心中暗暗称奇,他试探着拉开话题,强笑道,“李老大虎威,想不道居然之带了两个兄弟——那批假警察呢?!”
李信依然怔怔的盯着十字架,雕像般的面庞上终于慢慢恢复了一丝生气,他垂下眼敛,缓缓答道,“兵不在多——那批人不过是韩国方面提供的一些临时演员罢了!”他慢慢转过身去,朝两名略一招呼,对林风说道,“给你介绍一下,阿忠、阿信是跟随我多年的好兄弟,本来有六个的。。。”他笑得极为苦涩,瞅在林风脸上的目光忽然有若锋刃,“在那个小县城为了掩护我脱身,其他四人都。。。。。。”林风忽然心中惶然,脸上神色极为尴尬,不禁揣测起李信诱他进来的原因。
李信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摆了摆手说道,“不关你的事,我们腥风血雨这么多年,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他眼中抹过一丝忧伤,随即微微笑道,“出来混,迟早要还,天生一命,死在谁手上不是死,何必执着?”林风心中略妥,只听他忽然换成越南语,缓缓对两名手下吩咐道,“你们现在就带着那几名警察,出去向警方投降罢!”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林风目瞪口呆的看着泰然自若的李信,那两名手下亦是面面相觎,不能置信。
李信拍了拍林风的肩膀,“介时还请林兄在法官面前美言几句,让阿忠和阿信少受点苦,”他转过头去,忽然换成一副极为严厉的神色,冷言下令,“不用多说了,快点出去吧!”
看来李信在阿忠和阿信心目中地位极高,林风冷眼旁观,却见两名手下虽然满脸不解,犹豫这张口欲言,但在李信严酷的眼神下,却也终于默然,朝李信微微一礼,坚毅的大踏步的转身出门而去。
林风摇头苦笑道,“李老大啊李老大,我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两名手下渐渐远去,李信冷漠的脸上忽然泛出一丝疲劳,温言道,“没甚么,只是我走到尽头了,”他慢慢的在长椅上坐了下去,“其实真的好累!”
林风大讶,皱起眉头茫然不解,“不是吧?这不象您李老大的为人!”
李信微微一笑,忽然探手入怀,缓缓掏出一对龙凤双钗,放在膝上并成一排,他缓缓说道,“看得出,你似乎对宝藏地点没有任何突破,是么?!”
林风定定的凝视着这对龙凤双钗,宝物莹光流转,灿然生辉,一龙一凤首尾相望,缠绵悱恻几欲破空飞去,虽然他早已仔细的观察过它们在各个角度下的照片,但此时见到双钗相并的实物,却也不禁有些痴痴呆呆,听见李信发问,他叹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了下去,默然不语。
“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这对最珍贵的龙凤双钗作为看守者的信物么?”也不给林风回答的机会,径自说了下去,“我家族中曾有一个传言,宝藏一定会放在最尊贵的地方,”他忽然摇头苦笑,“相不到这居然是真的!”
林风愕然,脱口问道,“难道你知道宝藏存放在哪里了么?!”
李信微笑不答,忽然猛的站起,拔出手枪便朝那耶稣十字架射去,“砰砰”数声清脆的枪响,弹壳叮叮咚咚的落在地上,青烟漫去,只见那幅巨大的十字架遭此重击,嗡嗡的不停摇晃,外层的锈末如雨点般纷纷脱落,着弹点周围隐隐焕出晶晶光彩。
林风霍然立起,猛的冲上几步,在巨大的十字架边左右徘徊,瞠目结舌,呆了半晌,喃喃的叹道,“天。。。这十字架。。。居然是纯金。。。。。。”他轻轻的抚摸着架身,只见那十字架外表锈迹斑斑,居然只是度上一层铜皮,“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我们苦苦搜寻的东西,居然一直就摆在我们面前!”他忽然转过身来,狐疑的看着李信,“即算这十字架全是金子,但那又能有多少财富呢?!若是如此,宝藏一说却也未免太名不副实了吧?!”
李信嘴角绽出一丝得意的笑纹,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陛下’中的‘陛’是什么意思么?!”
林风呆了一呆,脑中搜索,缓缓答道,“好像。。。似乎是‘台阶’的意思!”他忽然有些明白,目光下移,朝十字架下面的神坛看去。
李信再次拔枪射击,石屑纷飞中台阶露出了几个小洞口,此刻林风也不待他提示,伸手挪过神坛上的金属蜡座,对着弹孔猛的大力敲击,敲得数下,被子弹震散的水泥层层剥落,落成一个小坑,林风猛掘不止,不一会挖到深处,一丝金光终于渐渐崭露出来。
李信神色木然,缓缓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一大笔黄金应该埋藏背后这堵墙基!”
林风呆了一呆,“难道背后这堵厚墙墙基居然全是由。。。。。。”
李信点了点头,“不错,这面南背北的尊贵之处,厚墙全是由外裹灰泥内藏金砖的黄金奠基砌成,直至地底深处!”他忽然纵声长笑,“由财富来奠基地位,原本就是这个寓意吧?!”言语中隐含着无尽的苦涩之意。
林风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皱眉道,“不对!从万祖父的日记中得知,这批宝藏还由一些白银、珠宝、古董字画。。。。。。”
李信惊奇的的看这林风,瞧得他心中忐忑不安,却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李信愣了半晌,哑然失笑道,“林兄恐怕是被那些电视连续剧蒙骗了,”他摇头笑道,“珠宝古董之类若是长期储存,必须得由专人长期打理,便如这对双钗,”他扬了扬手中的宝物,“若是一二十年蒙入尘土,哪会有这般灿烂夺目?!——而那些古董字画就更不消说了,恐怕老早就已腐朽了,即算勉强保持行迹,恐怕亦会大大缩小原来的价值,所以从财富保值的角度来看,全部兑换成黄金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林风面红耳赤,口中仍自强辩道,“那费尔区区亦个神甫,哪有这么大的能力?还有,他怎么可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
李信摇头笑道,“林风的思维未免抬也狭隘,”他转过身去,缓慢的走道教堂内室一侧,凝视力着这堵厚墙,“你莫要忘记了,这位费尔先生是一个瑞士人,而瑞士则以出产银行家著称,自小耳濡目染,若是一心设法的话,当然可以找出门道来,”他伸出手来,深情的抚摸着粗糙的墙壁,“上世纪上半页连续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而各地的局部战争更是层出不穷,人民起义、国家攻伐、军阀混战,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混乱的一个时期之一,想来我若是费尔,自然大可凭借神甫的身份,在这个混乱的环境下,深入朝鲜半岛的深山老林中寻出一大堆懵懵懂懂的农民来,出钱雇佣命他们修筑——若是计划周密、小心掩饰,你以为有什么不可能?!”
林风长长的嘘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哪李老大现在准备怎么办?准备了多少辆大卡车?!”
李信神情落寞,眼中疲态愈浓,“你也不用提醒我,”他苦笑道,“在进入教堂之前,我一直以为这里只是一个线索,或者能找道一张地图、一个暗示。。。。。。却也万万没有料到,这里居然便是宝藏的埋藏地点!”他昂起头来,面色出奇的平静之极,“的确是大大失策!”
林风心中无端的感觉到一阵不舒服,却不找不出原因来,他忽然摇了摇脑袋苦笑道,“假若这里真是之有一张地图,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能够在警察的重重围困在逃出去!”他上前两步,凑到李信身前近距离凝视着他,“这次可没有什么下水道可以钻了!”
李信瞟了林风一眼,手中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小巧的无线电发射器,“我在汉城近郊买了一处房产,行动之前在那里安置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炸弹。。。。。。”
林风瞪圆双眼,忽然明白过来,只听李信继续说道,“政府虽然是个庞然大物,但也并非无隙可寻。。。”他手指轻弹,将发射器轻轻抛起抛落,骇得林风心脏乱跳,“我在扣押警察人质之后,便引爆那个炸弹,然后通知对面的大队人马,我在汉城城市内安装了同样的炸弹——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他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转过身去凝视着林风,缓缓说道,“你道他们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林风艰难的移开目光,不再与他眼神相接触,干咽了一大口唾沫,喃喃道,“那又如何?老套的恐怖手法,你以为你真能逃得掉么?!”
李信神色不动,悠悠然的点燃一支香烟,他长长的吸了一口,喷出一个大大烟圈,“朝鲜半岛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你知道么?”他轻弹烟灰,漫不经心的道,“一个小小的半岛,居然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更可笑的是,这两个国家多年来一直互相剑拔弩张。。。。。。”
林风一怔,登时面入死灰。
“海洋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它不比陆地,泥土是死的,可以轻易的划出界限来,而海水却是活的,所以很难再彼此的领海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来,尤其是在两个相互敌对的国家之间。。。”他慢慢吐出一团青雾,吹了吹火红的烟头,“以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标准来衡量,汉城离海洋真的是好近,若是能有一架直升飞机,再事先准备好一套潜水服。。。。。。”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我恰巧在这两个国家的政府高层都有数个亲密的朋友,你是信还是不信?!”
林枫呆呆的看着笑吟吟的李信,忍不住问道,“那你开始为什么要命令手下向警察投降?!”
李信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中忽然一片迷惘,闪过一丝温暖的神采,他痴了半晌,仿佛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为什么?。。。我为什么抛却幸福的生活踏上这条不归路?我为什么要对她说不?。。。我为什么会从一个阳光少年年变成一个黑道枭雄?!”他沉重的举起香烟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大口,缓缓摇头道,“不是为什么,也没有为什么。。。。。。”
林风撇了撇嘴巴,嘻嘻一笑,“为了贪欲罢?!”他拍了拍李信的肩膀,“没想到咱哥俩倒是同道中人!”
李信凝视这渐渐烧尽的烟蒂,“我一直以为我是皇族,我有荣誉和责任。。。”他随手抛却燃尽的烟头,“死到临头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心头深藏的妄想罢了,失落的王朝便如这燃烧的灰烬,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呢?!”
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张精美的卡片,如丢弃垃圾一般随手抛给林风,“这是我在瑞士银行的书面凭证,户头的金额或者不会比宝藏少多少,亦可以通过它来查询往来账目,韩国警察一直如疯狗般咬着我,也不过是为了这张可笑的纸片罢了!”
林风沉重的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心头风起云涌,在这一刹那之间,他的人生理念仿佛被一朝颠覆,他喃喃的道,“金子。。。财富。。。钱。。。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信此刻正用一幅洁白的手帕仔细的擦拭着手枪,随口应道,“它有时是任何东西,有时却任何东西都不是,一个令人厌倦的游戏!”咔嚓一声,他推弹上膛。
林风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问道,“啊!你难道。。。难道。。。。。。。”
李信依然如往常那般雍容大度,指了指地上了熄灭的烟蒂,“我的这一生凝固在那个缥缈的宝藏之内,此刻便如这个燃至尽头的烟蒂,这个游戏无法继续了,那我便也走到尽头了!”他微微一笑,慢慢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林风肩膀,和蔼的说道,“谢谢你陪我走完这一生!”
林风呆了一呆,苦笑道,“需要我陪你一起上路么?!”
李信闻言错愕,“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帮助你解脱?”他放声大笑,“我们不是仇人么?我要你继续在这个世上受苦赎罪!!”他慢慢的举起手枪朝自己的头部送去。
不知为何,林风忽然惶急无比,脱口急道,“不要。。。你现在还可以向外面的警察。。。。。。”
李信微笑着竖起手指,立在唇中轻轻嘘了一声,截断了林风的劝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世上又怎会有人能抓住我?!”他脸上浮起一个骄傲的笑容,不屑的瞟了瞟教堂的大门。
林风瞠目结舌,胸中波涛汹涌,此刻嘴唇蠕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信微微躬身,朝林风颔首微笑。
“再见!”
“砰”的一声沉闷的枪响,鲜血猛的溅上墙头,渐渐的流淌下来,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的融入大地。
林风慢慢的转过身去,脸上似哭似笑,缓步朝教堂大门走去,深深的吸了一口这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忽然发觉自己嘴中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