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院子,两层楼红砖楼,涂着墨绿色油漆的木格子平光玻璃窗户,侧面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一望即知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幽静得有些晦暗,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透出一股森森寒意。
林风翻腕看了看表,此时夜色渐深,他已经站在大门对面的街口上好一会了,心中犹豫非常。
刚才他通过脑中的户籍搜索得知,这件房子的业主便是何怜怜——当真没有辜负这个忧伤的名字,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自几岁起就与祖母相依为命,在她十九岁时祖母亦离开人世,此后便开始在这所大房子里独立生活。
不过她在学校的档案却很特别,林风从那几个简单的表格中得知,这个女孩的智力实在是高得出奇,六岁入学,连续跳级九岁便已小学毕业,之后用一年的时间念完了初中,十二岁参加高考并取得不俗的成绩,十三岁便进入上海医科大学深造,十六岁便修完学分开始进入其附属医院实习,同年考上遗传专业研究生,毕业后便留校任教至今。真真确确的一个天才儿童,令人惊叹。
林风站在这里已经观察了几个小时了,从开始到现在,除了看到她拎着一大篮子菜进去之外,再不见任何人出入。现在他可以确定,何怜怜并没有聘请任何帮佣,没有将房产出租一部分,也应该没有什么亲友陪同居住,这所颇为阴森的大房子内生活的只有她一个人——这又是一件出乎常理的怪事,按道理说,在当今这个时代,在上海这样的浮华都市,象她这样豆蔻年华的年轻少女,过着这么一种近乎修女的生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若是她有什么自闭或厌世之类的心理性疾病的话,她身边又无人照顾,恐怕也难以活到现在。
林风心中颇为犹疑,这样的人实在是很特别,该以什么样的理由、用什么样的方法和她接触呢?!
按照疯子梁的意思,林风现在的任务是劝说这个女孩跟自己回实验室,然后以志愿者的身份充当小白鼠一类的角色,接受各项生物研究——但林风此刻已然得知,对面的那位女孩并不是一般的无知女性,她现在已然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拥有一大块房产,本人供职于事业单位收入颇为丰厚,经济上并无任何窘迫之处,恐怕是很难用金钱来引诱她配合的;更严重的是她本人亦是一位医学学者,看来专业功底很不错,是内行专家,对若干研究知根知底,本人对自己身体内的异常恐怕清楚得很——这么多年来林风从未在任何学术研究刊物上见过相关研究的消息,这就说明她本人一定在竭力保守这个秘密,并不愿意把自己贡献给人类的科学研究事业。
中国是个法制社会,林风左思右想,心道总不能把她绑架吧?!
眼瞅这对面那一点灯光,林风犹豫不决,他再次抬腕看表,此刻已然是深夜了,心想还是回去算了,不如观察几天,尝试着找出她的弱点寻隙而进。
他苦笑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去,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恋恋的朝那点灯光投去最后一眼,忽然怔了一怔。
就在此时,原本的孤盏如豆的灯光忽然连续亮起,从客厅直到后间,他不由随着亮灯的秩序绕行过去,待转到后边的一间仿佛是厨房的房间,一点人影出现在玻璃窗上,头肩手足清晰无比,手中模模糊糊的似乎提着一个什么东西,此刻正略略躬下身子在弄着什么。
做夜宵?!林风大力抽了几下鼻子,没有任何油烟气味,凝目望去,抽油烟机此时并无异动,他停身驻足,想起这个天才女孩身上的那一长串疑问来,心中的好奇实在是按捺不住。他略一思索,脚下急退几步,腾身翻过围墙,慢慢朝楼房摸去。
一阵微风拂过,林风不禁皱了皱鼻子,或许是年深月久的关系,这栋房子的气味很是难闻,隐隐带着肌体腐烂的恶臭,伴随而来的还有略略的湿腥味,很象是死老鼠或者臭油漆的味道,交织混合在一起,令人几欲做呕。看来这栋房子平时的清洁工作一定极差,根本不象是一位“准医生”的住所。
林风伸手掩住耳鼻,心头的疑惑又加了一层,这么恶劣的环境,莫说是一名医学学者,便是一般的普通女孩肯定也难以忍受,真不明白她平时是如何闭塞在这里生活起居的,忽然楼上传来异响,“咯吱”一声,窗户被人轻轻推开,他急忙朝阴影中一闪,偷偷抬起头来朝上面仰望,隐约可见那女孩的侧影,她穿着一件雪白的丝质睡衣正依窗而立,灯光蒙胧,长长的黑发写意的披散在肩头,轮廓极美,此刻她手中端着一只长长的玻璃杯,里面一片殷红,也不知是葡萄酒还是西瓜汁。
外面路灯昏黄,今夜星月无光,院子里的几株大树被微风吹得哗哗轻响,身便弥漫着阵阵难以名状恶臭,头顶却有一个白衣女子依窗赏夜,不知为何,林风渐渐感觉到一阵寒意。
这个情景。。。好像也实在太诡异了一点。
林风偷偷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心中忽然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今天竟然隐隐的有些害怕,这对他这个在江湖中闯荡多年的惯犯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
人影一闪,林风偷眼望去,那女孩已然自窗边离开,他心头略松,脚下微微移动,此刻他已打消主意,此地实在是高深莫测,根据他做贼多年的经验,还是早点离去为宜。
趁着她离开的空当,林风转身按原路返回,此刻他心神不定,没走出几步,忽然一脚踏空——那大门前的台阶年久失修,他落脚之处竟然破损了一大块,顿时重心一失,重重的朝台阶下摔了下去,林风此刻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头脸,翻滚之中只听到一阵稀里哗啦乱响,也不知道是碾到了花盆还是其他什么瓦罐,一片器皿破裂的声音,还未滚到最底下,小腿在石阶凸起处重重一磕,登时痛彻心肺。
林风顾不上伤势,急忙抬眼望去,那女子此刻已然再次出现在窗前,依稀看到她满脸惊惧骇异之色,两人目光相接,对视半晌,那女孩忽然手中一松,长长的玻璃杯兀的脱落,掉了下来,“砰”的一声在林风身边砸得粉碎,鲜红的液体点点飞散,溅得林风满头满脸。
一阵恶心,腥。。。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是恶臭重临,林风呆了一呆,舌头在嘴唇上添了添,忽然伸出手去在脸上抹了一把,凑到眼前就着灯光仔细观察,不禁脸色大变——这哪是什么葡萄酒、西瓜汁,这。。。这。。。分明就是鲜血。
巨大的恐惧感顿时扼住了他的心脏,令他喘不过气来,林风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停,他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咯咯”声,牙齿在不停的颤抖碰撞,他拼命的运转着头颈的肌肉,想转过脸去,身上的肌肉却一片僵硬,丝毫的也动弹不得,此刻他宁愿面对一千名一万名警察,却也不愿意再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不,这哪是什么少女,那分明就是恶魔。
谁能想得到,在中国大陆,在二十一世纪的上海市,居然会生存着这样的。。。生物。。。
他忽然大吼一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挣扎着便要站起身来,刚刚颤抖着勉强立起,忽然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地,原来小腿上伤势不轻,而此刻身上的肌肉死硬死硬,运转灵动大打折扣,却又怎能动得起来?!
他恐惧的转身朝楼上望去,只见那少女此时已然离开了窗户,小楼的灯光逐一亮起,径直朝楼下客厅蔓延,他心中愈发恐惧,脑中早已失去了任何意识,猛的翻过身体趴在地上,颤抖着手脚并用的拼命朝外面爬去。
客厅灯光亮起,照射在林风身上,咔嚓一声,门锁轻轻被扭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条纤细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他恐惧得手脚都快要僵硬了,此刻颓然爬在地上,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你。。。是谁?!”一个娇柔胆怯的声音竭力的强装出凶狠之意,冷冷喝道。
此刻听到了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林风心中的恐惧反而稍稍减退了一些,他努力挣扎着,把手掌撑在地上,慢慢翻过身来,朝那女孩望去。
此刻那女孩立在林风不远处,手中居然平端着一把老式手枪,枪口颤颤抖抖,斜斜的对准林风,见她居然持械威胁,林风不禁大吃一惊,此刻情景非常,莫说被枪指着,便是被榴弹炮瞄准也无所谓了,心中的恐惧登时又减少了小半。
他最怕的是这女孩会忽然露出一张腐烂血腥的面目,或者五官溢血口里伸着长舌獠牙切出狞笑声声,或者甚至化作一阵清风之类,此刻定睛打量,只见这女孩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大眼圆睁,眼神之中尽是畏惧之意,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灯光下的身影颤颤抖抖,娇小白皙的手掌中握着一把丑陋得可笑的老式手枪,此刻正怯怯的看着自己。
林风心中略微放松,但仍有些惊恐,结结巴巴的答道,“你。。。我。。。。。。。”含含糊糊词不达意,他心中急迫,抬起手来准备打手势帮助,却不料此刻手指弯曲僵硬,待挥到身前却发现掌中满手泥土,居然夹着一支莫名其妙的花朵,也不知是从哪个花盆中得来。
果然误会了,那女孩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晕,神色之间略现忸怩,眼中畏惧之意渐渐褪去,她稍稍上前几步,影子挪动,客厅的灯光直射在林风身上,她仔细看了几眼,忽然一声娇呼,“啊!是你!。。。。。。”语调之中竟然略带惊喜,她侧身偏头,不再看着林风,声音有如蚊呐,“你在外面等了一晚上么?!。。。。。。”
“啊?!。。。”林风这才发现这个误会,手指一松,鲜花掉落在地上,脸色一变再变,又是恐惧,又是尴尬,他张口结舌,一时间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女孩见鲜花落地,忽然呆了一呆,好像明白了什么,前趋的身形顿时停下,脸上露出落寞伤逝的神情,大眼眨了几眨,竟隐隐有些晶亮,她沉默良久,看到林风小腿上鲜血渐渐浸出,慢慢蹲了下来,便要察看林风的伤口,“很疼么?。。。。。。”适才娇柔的声音此刻竟有些哽咽嘶哑。
见她手指接近,林风急忙侧身一滚,口中惊恐的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
女孩低下头来,脸上忽然一阵迷茫,她沉默良久,转过头去看着林风,此刻声音却渐渐恢复了平静,“你发现了,怎么发现的?!”
交谈数句,又见到女孩刚才的娇羞之态,林风此刻竟然也不再那么骇怕,却也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答道,“我在上海复旦大学的一个生物实验室工作,那天我们分手之后,我无意中在电子显微镜中观察到了你的血液细胞。。。。。。”见那女孩面上浮起一丝悲哀无奈的神色,他急忙追问道,“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什么生物?!”
那女孩脸上的悲哀之色愈浓,她慢慢背过脸去,冷冷的道,“你就是为这个才在我楼下躲了一晚么?!”
林风瞠目结舌,随即心中苦笑,默然不语。
沉默半晌,那女孩忽然幽幽一叹,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还是隐瞒不住。。。”她背对着林风,缓缓说道,“我们跟你们一样,都是人类!”
林风心中大奇,心中揣测,莫非是自己何教授搞错了,或者她刚才饮用鲜血是为了治疗疾病或者某个不雅的癖好?!!他惊疑的看着何怜怜,脱口道,“那你的血液细胞却怎么会。。。。。。”
何怜怜慢慢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我们虽然也是人类,但是多年以来,却一直被排斥在‘人类’这个物种之外。。。。。。”她仰起头来凝视着天际沉重的乌云,“你们有历史记载的时候,叫我们‘恶魔’,称我们当时的首领为‘上帝之鞭’;中世纪的时候,诬陷我们是‘吸血鬼’;到了科学扩张的十九世纪,又把我们的远祖命名为‘Neanderthal man, 尼安德特人’,嘿嘿。。。”她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容,“到了二十一世纪,现在你却连‘人’这个词都吝于赏赐给我们了。。。。。。”
林风脑中此刻惊涛骇浪风起云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讥讽之意,脑中的资料纷沓而来,各种思绪铺天盖地乱成一团,他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冷笑不语的何怜怜,忽然醒悟过来,失声道,“什么?!。。。。。。”
何怜怜轻轻的捏着他的小腿,熟练的撕开裤管,帮他处理伤口,口中说道,“怎么?有兴趣么?”她冷笑道,“若是你今晚空闲的话,我可详细说给你听!”
林风尝试着勉强站起,在何怜怜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客厅,此时他心中满是好奇,再无一丝恐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