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

广州市白云区
元下田云山居
凌晨的两点
我从这组环形建筑群中
出走到其中一个阳台

这就算是飞翔了
关掉身后的灯火
漂浮到黑暗中
成为一双睡觉时
睁开的眼睛

眼前的都市
和卧室的天花板一样
我有足够的无聊
足够看到天亮
而且意味深长

她叫我到操场，穿着拖鞋我就去了。操场在体育馆的右边，体育馆在我的宿舍的右边。一路向左，一路向左，我到得太早了，还好月亮比我更早些。等了一会，她来了，背着书包，右手提个袋子，远远笑着打招呼。我们在操场中间坐了下来。我双腿交叉坐了个打禅的姿势，非常好奇地看眼前这个东北姑娘，当然我没有太敢细看。她从袋子里面拿了几个桔子出来，递了一个给我。我们开始随便地聊，好像说到了军训，说到了家乡。送她回去时，月亮已经在天的另一边了。

她叫我到操场，穿着拖鞋我就去了。我这样强调拖鞋的原因有许多个。主要之一是表示对这个事件的轻蔑，主要之二是表示自己的性格。主要之二比主要之一更为主要，基于一个现实：将拖鞋穿成知名度并不容易，一方面需要非常低的姿态，一方面需要非常高的心态。我其实忘了是怎么从宿舍走到操场。大路和体育馆之间有一排栏杆，正常来讲我应该是翻了过去，但是也不能排除为了表示从容绕着路从正门进去的可能性。怎么样都好，我出现在操场上，而且在她之前。自民国以来，在校园的操场进行约会的前奏已经成为共识。因此我看到操场时，被豪华的排场震撼了一下。除了吃饭开会义务劳动和上课，称得上规模的集体活动应该就算这个了。子曾经曰过非礼勿视，很快我将注意力转移到月亮之上。月亮很黄，此外我还觉得它很温柔。用上后面这个形容词说明了我的心态不正常。至于是从来就不正常，还是突发性不正常，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种心态可以称为混帐——混是混乱的意思，帐是指逻辑——在本质上非常接近诗人的境界。月亮满足了我直视一位女性同志的愿望。它没有过度疯狂的自卫，没有攻击性，没有戒心，我也很坦然。我们正可以成为朋友，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她来了，这个时机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不速之客。不过我很快背叛了月亮，眼睛转向这个从夜色外面朝我走过来的姑娘。记忆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失误，相比温柔泛黄的月亮，她走来的形象却模糊得很。从后面我们吃了几个桔子可以推断，她势必是提着个袋子；至于笑了没有，我认为出于礼貌，她应该是笑着走过来。印象大致如此。我们在操场中间坐了下了，面对面的，距离很近，以至于每次抬头我自觉几乎要碰上她的眼睛。交谈于是以非常谦虚的姿态进行着，大部分时间我都注意着在眼前并在地上的草，偶尔扫一下天上的月亮。鲁迅先生在教科书里面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网络有句名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我很惭愧。

她叫我到操场，穿着拖鞋我就去了。

当我想换个心态再讲一遍时，发现自己已经索然，故事已经无味。看来标题起错了，看来悲伤也经不起掏出来正眼一看。

前天中午的时候，因为只有一个人，不免想到午饭如何解决的事情。最近总是煮面，有些腻了，而且总觉得对健康无益。还是吃点米饭吧。米饭免不了要配菜汤。以水代汤勉强还行，至于菜，楼下有间便利商店，买两块钱猪肉和一棵包菜就可以解决。打定了主意。

打定了主意，结果还是没有去实行。路太远了，刚刚睡醒，手脚又无力得很。不过米饭还是要吃。所谓人是铁饭是钢，虽然有些不知所以，但大致了解主要是劝人吃饭的意思。于是按照老喜手传心授的方法洗米，盯着电饭锅上的刻度严格地加水。插上电源，准备加热的时候，灵机忽然一动。又倒了些酱油下去，将两片猪肉干撕成小片搁到米了里面，才盖上了锅加热。然后就离开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思想混合了米香开始美妙起来。

饭很快就好了。打开饭锅，看见里面的东西没有发生想像中的化学反应，心中略略失望，实验算是失败。不过世上彻头彻脚的失败极少，我这锅饭并不例外。尤其米饭呈现出黄里透白的颜色，仿佛浸透过沟渠水又加以漂白，算得上惊艳。我想了想长征两万里，拌了拌酱油，硬是将整锅饭连底端了。

“黑夜已经这样深了，白天还会远吗？”我最近正在看围城，里面有这个句子。想来是源自雪莱的名篇。中国人的时间观念到底比外国人严格得多，我在这里应当发扬国人的精神。

午饭已经来了，晚饭还会远吗？

首先向你问好，其次希望你保密好此信件的内容，以免酿成小祸和床头吵架。

此番写信，主要是因为我良心发现了。长期以来，由于对已婚女士有不同程度的歧视，我有些漠视你的来信，并在争辩时强词夺理，甚至直言是你的漠视在先。我已经意识到这些举动严重损害了我们的阶级感情，在此我深深地悔过，希望你能够接受一只迷途识返的好羔羊。你要知道，有一段时间我虽然披上了狼皮牛皮之类，但本质上我仍然是善良一类，并且不失为祖国的一棵好苗子，如果地理和气候条件充许，我相信我仍能开出灿烂美好的明天。

说到明天，我明天要上广州，借住在一位同学那里。从时空来看，我们的距离应该拉近了几百公里之多，不知道这一点是否有助于修复我们的阶级感情。从现实一面来说，这使得我上门去拜访你和你幸福的丈夫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隔了这几年，我希望能够再见你一面，亲耳聆听你的教诲和批评。当然，这个荣幸需要你的赠与方行。对于阶级同志，你一向慷慨大方，我希望自己还能够成为当中一员。

回想那些有限的已经成为历史的历史，有时使我非常心酸。我们在一个平等的环境中成长，但更多的时候你都像我的上层领导一样。过去我没有珍惜，应当承认，我当时非常妒忌你的权威，却对你的关怀视而不见。时过境迁，那些浮云般的东西现在都消失怠尽了，只遗留下你的笑容声音和笔迹。生活那么虚幻，只有这些是这么真实。每一思及便感动落泪的东西一世能有几何。我的记忆多是破铜烂铁，是你将流水一般的黄金赠与了我。有个时间，我将这些黄金也当成流水一样；现在我将它围拢起来，放在头顶之上，以时刻提醒我，照耀着我。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多是失败。我受了资本主义虚无主义的影响，成为一个逃避者。为自己设一个目标，却从来不为它而努力。我远离了我们阶级的指导路线，同时无法避免地远离了你。如果时间可以回转，我不应该提这么个假设，它本身就是懦弱的象征。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悔恨有多么深沉。一切能够来得及吗？你相当于一只燕子，已经在你喜欢的地方筑巢，在你快意的天空飞翔。以我的断翅，何时能在天空与你平等地一饮同志和友谊之杯？

说了这么多，尽是关于我自己的事。一方面显出我的自私，另一方面显出我的无知。我发现时隔这么久，对你的情况几乎已经一无所知。希望能够尽快得到你的回信，希望你能够尽可能地告知近况。过去是你一直在关心我，我厚颜无耻地扮演受害人的角色，理所当然地接受，却没有相当地回复。我希望你现在感受得到，远在千里的同志也在关心着你。革命事业会使我们团结一致，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