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
从许多人里面,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这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平凡,只是在我眼里,他平凡得有些与众不同。
他现在坐着一只黄包车,正在回家的路上。入冬之后,几乎没有什么黄昏。或者这么说,入冬之后,几乎没有什么中午和下午;阳光懒懒地例行了早晨的公事,很快就衰竭了。现在只是下午五点半钟,夜色已经裹住了整个城市。
”冬天在外面冷得很黑暗“,他想,一方面就同情起在他前面沉默蹬车的黄包车夫。这些黄包车夫总是强壮得惊人,他眼前的这一位,现在就只穿着一件短袖,上面再披一件橙色的的黄包车服。
只有雨水专心修葺的路面颠跛不平,黄包车也就像舞池里的男女那么拼命地扭动摇摆。他不得不用力捉紧车身的铁杆。虽然失去了优雅,看得前面的车夫过度用力之下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腰身,他又想到“我们是为了生活才这么摇摆”,向外面的夜色丢出一些不屑,神情变得骄傲,仿佛又优雅得很。
“师傅,你是哪里人?”,路面略为安定的时候,他试图和车夫交谈。
“湖南人。“
看起来他并未被车夫所讨厌,可能是他并不太重的关系。这一点鼓励了他,随后他就问到许多并于生意淡旺、油价升降的事情。车夫表现出不小的兴趣和相关的愤慨之类,但他渐渐只是应付性地说话。他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失去了兴趣,他走进了另外的思绪里面。
他的思绪说起来荒唐,但也不妨说说。他意识到和车夫的交谈并不公平,这一方面是说交谈应该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进行,一方面是说他和车夫并不平等。他觉得相比之下自己似乎在更高的一个层次上,却找不出之所以如此的理由。他并没有如何如何努力而得到一个乘客的地位,车夫也没有经过怎么样的不幸而成为一个车夫。他又荒唐地想到,这个世界真是混乱,尤其是在那个该死的孟子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之后。
这些思绪转瞬即逝,因为穿越夜色的黄包车到达了他的家门前。他下了车,依然像一个太子一样走回自己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