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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的自由之路

《嘉兴日报》今天刊登:
    祝凤鸣(诗人)
  纽约花红草绿的春天来了。一九二〇年四月七日,一位迷茫而又热烈的青年在哥伦比亚大学买了本英文书,并顺手用蓝黑色钢笔在扉页上签名如下:“C.H.Hsu,April7,1920.C.U.”
  买下这本书的春天,徐志摩赴美留学已经两年。这一年,他二十四岁。和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认识不同,徐志摩这时还没写过一行诗,他显然不是一位早慧的诗人。
  这本名叫《PROPOSED ROAD TO FREEDOM》的书,也就是罗素的《自由之路》,改变了徐志摩的命运轨迹。
  罗素,这位英国哲人,强烈的社会关怀加上多姿多彩的博大胸襟,使徐志摩沉迷不已。《自由之路》这本书,简直把未来的诗人迷住了。徐志摩日后评价,它就像“夏日黄昏时穿透海上乌云的金色光芒——冷静、锐利、千变万化”。
  受金色光芒牵引,徐志摩决定放弃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计划,跨过大西洋,远赴英国,师从罗素——跟这位二十世纪的伏尔泰认真念一点书去。
  “四月,是个残忍的月份”,也是寂寞懵懂之月。
  就在一九二〇年四月徐志摩买下《自由之路》,心仪英伦之时,有一位十七岁的少女刚刚来到伦敦,正独自一人一边看雨,一边吃饭,一边咬着手指头哭泣。
  父亲林长民担任“国际联盟同志会”的理事,远赴瑞士“国联”开会,把林徽因一人丢在伦敦,美丽的少女倍感孤单。
  “理想的我,老是希望生活有点浪漫的事发生,或是有个人叩门走进来。最要紧的还是有个人要来爱我,我做着所有女孩做的梦。而实际上却只是天天落雨又落雨……”
  那个浪漫而爱她的人,此刻还在大西洋彼岸,还要等到初秋,等到九月二十四日,才跳上白雾茫茫的伦敦码头。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冬天的傍晚,我骑车经过合肥桐城路西园新村门前,被马路边上的一堆英文旧书吸引。
  挑选了几本十九世纪小说后,我再随手打开一本暗红色的布纹精装书,扉页上除了古旧的英文钢笔签名外,下方还有一处印章,椭圆形,深蓝色,外圈带细小齿轮,上书“志摩遗书”,精湛而醒目。
  这是徐志摩当年买的那本书吗?事后我仔细查看,这本英文书的确是罗素一九一九年在纽约出版的《自由之路》,上方的钢笔签名是“C.H.Hsu,April7,1920.C.U.”。可是,“C.H.Hsu”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是拼音,莫非是徐志摩的英文名字?这本书怎么流落到了合肥?徐志摩的遗书还有别人收集到吗?
  在我的书架上,这本书一放就是十多年。
  二〇〇六年,在诗友西川新出的一本文集《深浅》中,我偶尔读到一篇《与书籍有关》的散文,谈到他在北京各旧书店东挑西拣,收藏的诸多旧书中,就有一本打着“志摩遗书”蓝色椭圆形印戳的牛津版《十九世纪英语文论选》,徐志摩的圈圈点点跃然纸上。看来,当年徐志摩的藏书的确没有保护好,在国内各处流传。
  前不久,在北京我与西川相遇,老朋友只顾叙旧,我全然忘却核实徐志摩旧书上的英文名字。
  “如其我到美国的时候是一个不含糊的草包,我离开自由女神的时候也还是原封未动。”一九二〇年九月,徐志摩前往伦敦。但是,这次激情之旅,完全是一次鲁莽的决定——到了伦敦,徐志摩却没有找到罗素。
  罗素,这位名噪一时的哲学家,此时已从上海进入中国访问,并任北京大学客座教授,时间长达一年之久。
  雾都的导师不在,徐志摩倍感无奈。然而,正是这次“错位”的旅行,使得徐志摩有机会认识林徽因——到伦敦后一个多月,在伦敦国际联盟协会上,徐志摩结识了林长民和他的女儿林徽因。
  与林徽因相遇,徐志摩可谓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但这场单相思极为短暂,速战速败——这次邂逅,不止改变了徐志摩的一生,也点燃了中国浪漫派诗歌的火种,徐志摩开始写诗了,从此,中国多了一个诗人,也多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类型。
  一九二一年春天,由于英国友人热心举荐,徐志摩终于获得了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特别生的资格——随后是诗人独自缔造的剑桥神话,再随后,是林徽因变成“西边的云彩”,“作别”于一首名叫《再别康桥》的诗中。
  最近,因从事艺术批评工作,我着手研究英国形式主义批评大师罗杰·弗莱的理论。在合肥三孝口爱知书店,我新买了一本旅欧学者赵毅衡的《对岸的诱惑》。在该书中,作者提到徐志摩与罗杰·弗莱一段交往逸事。其中,一个细节使我极度兴奋——那就是徐志摩的英文名字。赵毅衡的原话是:“《弗莱书信集》中提到C.H.Hsu,编者注‘中国诗人,1921-22剑桥学生’,所以H是M之误,手写不清楚。”
  由此看来,罗杰·弗莱的记载是准确的。赵毅衡虽在伦敦遍查资料,还是将C.H.Hsu当作C.M.Hsu,将徐志摩的英文名当作了拼音。也由此可以推测,赵先生在英国是没有见过徐志摩亲笔签名的藏书。
  一九二〇年,徐志摩携带《自由之路》,在伦敦没有见到罗素,随后康河的柔波,开启并折磨着诗人的性灵。七年后的一个夏夜,一九二八年,诗人重回剑桥,终于如愿以偿,在罗素家逗留了一夜。之后,他独自伫立剑河边,物是人非,感念凄凉。十一月六日,在中国海,徐志摩写下《再别康桥》。三年后的一个秋天,从南京赴北平的途中,飞机失事,徐志摩不幸遇难,死于泰山脚下,时年三十五岁。
  二〇〇八年,为纪念《再别康桥》诞生八十周年,剑桥大学在剑河之畔为徐志摩立了一块诗碑——在一块白色大理石上,用中文镌刻着《再别康桥》的首行和末行诗句。
  如今,这本一九二〇年的《PROPOSED ROAD TO FREEDOM》,历经九十一年时光,静静平躺在我的案前。我再次展纸察看,除了徐志摩墨色陈旧的签名外,内页干干净净,没见眉批和旁注。
  我突发奇想,像许多藏书家一样,或许徐志摩当初曾买过两本《自由之路》。一本供他描描画画,仔细研读,并渐渐融化在他的心里。另一本,则开始它自由而又神奇的旅行,从美国到英国,从英国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合肥,最后停在我的书桌上——在夜深人静时分,告诫我,这个物质涌动的人世上,曾经还有过哲人的忧思,有过强权下不屈不挠的自由思想,也有过青年的热望——的的确确,曾经,我们内心也有过贵重的、智性的追求。

posted on 2011-09-04 15:27 小数书屋 阅读(120) 评论(0)  编辑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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