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电影2006》序言——
2006年的暗影与光明
1,影院之前
2006年深秋,我又一个人去了大同。午夜到达的时候,天冷得像要下雪。站台上的往来旅客水一般漫出,又水一般流走,我故意放慢步伐,待人散后独享这自找的孤独。
我没有通知朋友来接站,一出火车站便叫了出租车向一小饭馆奔去。这城市似乎已经入睡,两排路灯只开了靠西的一侧,东边的大片黑暗,只待明早太阳出来收拾。下了车,一绿色门窗的小馆果然开灯。推门进去,众朋友正推杯换盏。果然如我所料,他们并无别的去处,日日在此把酒寻欢,不相约,也能聚首。
酒后不想睡觉,一时不知去处。三辆出租,载了12个兄弟去茶楼打牌。穿中式对襟衫的服务员拿来几副新牌,我下注小赌,靠了高中时代的修养,竟还赢了些钱。突然停电,屋里霎时安静,十二支香烟燃烧着小城的寂寞,红色的烟头闪烁,有种伤心味道。
马路上,远处只有中国石化加油站和风中不倒的桑拿还亮着灯。今夜又有一双陌生的手,会安抚我们入睡。暖气开足的按摩房中,我瞪大双眼,在此温暖而无声之处,我才敢招呼脆弱的自己出来,也没有了眼泪,就如他们说的一样,我已经变成了老江湖。
老江湖们于中午醒来,都穿了纸质的短裤背心出来,聚在大厅里吃羊汤面。在小格子的更衣间,众人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各人应付老婆都有一套。待大家如参加团拜会般出现在桑拿门前,彼此目光相问:去哪儿?
2,影院之中
我们没有去处,分乘几辆出租车向矿区出发闲耍。大同的十几家煤矿沿一条公路散落,煤矿也用阿拉伯数字编号,一矿,二矿,三矿,远处矿区
青灰色的破败楼群中,有一东欧风格的建筑屹立,显得骄傲而怀才不遇。近前观看,原来是一矿区电影院,入口处褪色的五角星还有旧时理想主义的味道,只是所有
的门窗都用砖头堵了,显示着现时的寂寞。
步入阴暗的大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座椅,倒是模仿人民大会堂的屋顶装修,露出了往日的繁华。如今,这影院变成了存放水泥的仓库,我在一堆废物中奇迹般找到一截35MM电影片头,在光底下展开,隐隐约约一行字:血总是热的。
这电影名字让我想起杨再葆的改革者形象,也想起了昨日电影院人山人海的繁华,但现在这张银幕被扯下来已多年,广袤的大地上,电影院已经
如前朝的庙堂,在冬眠中等待被拆掉或在更远的未来变为古迹。我们一行游民一路行走,一路寻访影院,俱乐部的踪影,一座一座影院在塞外的风沙中屹立,它们有
的玻璃尽烂,像满身的伤口,有的沉默无声,诧异于如今的物是人非。只是我突然想到这十几年来当代中国人的面孔,我们的乐与哀愁,甚至悲欢离合,从来没有在
此地于银幕上演出。而不远处的工人宿舍区中的人们,谁会想到他们的心灵和需要。
电影应该是破费两个铜板,穷人也能享受起的乐趣,如西西里岛的老人,也可以和着烟草的味道,陶醉于费里尼的超现实。今天有人扯下他
们银幕,然后又在言语上绑架他们,言必称“普通观众”,而且总以人民的名义。在遥远的都会,那些拿五十块钱看电影的普通观众,于塞外看来,也不怎么普通!
3,电影
天又黑了,我们兄弟一班再次推杯换盏,又要重复同样的程序,度过同样的寂寞和空虚。
这是我们的精神现状,是我们这些电影拍摄的背景和理由。翻开2006年华语电影的篇目,不多不少,不好不坏,只是明白我们民族的精神现状,需要更多的电影,需要感受更多的暗影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