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小学中学新学期开学的日子。夏月看见村里唯一的初中生小飞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从门前走过。初中是要住校的,每周才回来一次,学生们每次从家里走总要带些咸菜小吃之类的东西,到了学校可以多少省点饭票。和夏月同班的杨欣,家在邻村,去学校报到时要经过夏月这里,就顺路过来叫夏月。杨欣穿着新年的花衣服,梳着两个小辫子,脚上穿着妈妈新衲的千层底儿布鞋。
“夏月,你报了名没?”杨欣径直穿过夏月家的大门,朝蹲坐在北屋门槛上发呆的夏月走去。
“没有…….”夏月转过神儿来,慢吞吞地说。
“那你还呆着这里干什么呢,一起去吧?”杨欣立马回道。
“杨欣,这学期的学费是多少?”夏月皱着额头,抬头望了一眼杨欣,那眼神中带着羡慕,带着依恋,亦带着希冀。
“我也不太清楚,听昨天去学校的肥娃儿说是十八块六吧!”杨欣皱了一下眉头,不太肯定地说。
肥娃儿是和她们俩一班的男生,真名叫杨大雷,和杨欣一个村儿。肥娃儿的老爸是一个开货车的,听说家里有钱,肥娃儿每次去上学,口袋里都会装几毛钱的。他爸爸昨天就带着他去找到班主任把学费交了。
“这学期怎么又贵了这么多呢?上学期不是十二块吗?”夏月感到奇怪,眼里却多了渺茫。
“唉,不知道!听说是什么学校建设赞助费……还有什么教师生活补贴费什么的。我妈差点不让我上了,家里七凑八凑才凑够我的学费。”显然,杨欣对突然涨高的学费也很是不满。
“杨欣,到了学校,如果班主任问起我,你就说…….夏月不想读了,好吗?”夏月慢慢的说,“我奶奶说,家里凑不出那么多钱来。”
“好吧……那我先去报名了啊!”杨欣转过身去。
“杨欣,等等!”夏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立马起身,叫住了杨欣。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几本厚厚的书来,“到学校见了王鸣把这几本书给她,就说是夏月还她的!”
“好吧”杨欣用双手接过了那几本书,塞进书包里,走了。
那几本基本都是岑凯伦的小说。在这个无望的灰色的假期里,夏月基本是看着小说度过的。但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和那些小说中女主角的命运却相差的太远了。那些女主角一律出身豪门世家,整日安闲地住在别墅或者花园里,不用劳作,不用为生活担忧,饭有仆人做好,甚至洗脚水都会有人端到床边。她们要做的就是看看小说,喝点咖啡,再谈谈恋爱。而自己呢,却连起码的读书的钱都没有。
夏月不禁陷入了极大的失落之中。
层层的积雪融了,田地里露出绿油油的麦苗来。俗语曰: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要丰收了。
天气晴朗。田里地积雪融化完了的时候,夏月和村里的小风一样,背上了锄头,和爷爷奶奶一起下了地,锄草,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农民。
“小月,你同学来找你,你快回去吧!”是刚下地来的邻居——小凤的母亲,朝弯着腰双手握着锄头的夏月喊着。
夏月背着锄头回到家,看到王鸣扶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立在大门前。
“夏月,你怎么没去报到啊?”王鸣的眼神里带着疑问,看见夏月回来,劈头就问。
“王鸣,杨欣把那几本书还你了吗?”夏月像没有听见王鸣的问题似的,一脸认真地问道。
“还了。杨欣给老师说你不想上学了,我才不信呢!班主任让我来看看你,我就过来啦。”王鸣满脸不解地望着夏月。
“我……我奶奶说凑不出那么多钱来,家里的钱要留着给叔叔结婚用呢!”夏月慢吞吞地说。
“你叔叔?你叔叔做聘礼关你们家什么事儿啊?你爸妈呢?”王鸣有些不平。
“我……我爸妈……他们都……!”夏月的脸色突然有些发青,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悲伤和无望。
王鸣呆住了,她和夏月是好朋友,而夏月却从没有告诉过她家里的情况,她所知道的夏月是一个文静的女孩,不爱说话,也不常笑。,但王鸣没想到夏月竟会是如此的不幸。
“夏月,对不起啊!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辍学了吗?”王鸣望着夏月,眼里带着怜悯和歉意。
“我……”夏月用迷茫的眼神朝蔚蓝的天空望了一眼,无力地低下了头。
“你甘心吗?……你还给我说过想上大学呢!……你说你有很多梦想,想做一个大作家,还想做一个大科学家呢……难道你甘心永远做一个农民,在田地里劳作吗?外面的世界还很大很精彩,难道你不想过出去看看吗?”王鸣看的书比夏月多,见识也比夏月广,思想也比夏月更成熟点,劈天盖地地追问起夏月。
“王鸣,别说了。我知道。”夏月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那你现在是和你爷爷奶奶他们一起住吗?”
“嗯!”
“走!到我家去!我爸爸今天去县城开会去了,不在家!”王鸣拉起夏月,推起自行车,摆起要骑上去的架势。
夏月还从来没骑过自行车呢。她刚把锄头靠在东屋门口,就被王鸣拉了出来。
“叔叔,我奶奶回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玩了,让她别操心了。”夏月回过头朝北屋西边那个房间喊了一句。夏月听到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大声的歌唱声,知道叔叔在家。但不知道夏月刚才的那句话叔叔有没有听见,或许他已经在甜蜜的歌声中进入梦乡。
“你先坐上去,我再上车!”王鸣把自行车的支架踢上去,用身子扶着车子,让夏月坐了上去。这是夏月第二次坐车,上次是邻居拖着她去县城给母亲看病。
“坐好了啊?!”王鸣朝夏月说了一声,自己已上了车子,把双脚踏在了脚蹬上。
王鸣的家和夏月所在的村儿隔两个村的距离,但王鸣一家现在已不在乡下住了,搬到乡镇上去了。乡镇被当地人叫做“街上”。所谓的“街上”也就是乡里集市所在地,街道两旁是做生意的门面房子,街道后面住着一些有钱的人家。乡长一家住在邮局旁乡政府大院里面。王鸣拖着夏月穿过有些冷清的街道,又拐进一个小岔口,小石板路走了很久,最后钻进一个小胡同里面,在一扇红漆铁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是我家!”王鸣把车子支好,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最后把自行车推进了大门里面,夏月跟在后面进了院子。王鸣的院子很别致,一进大门,左边是一个水井和一个水池,水井上面装了水泵,是可以电动抽水的那种。水井再往里面走,旁边屋角有一个小门,那应该是厕所了。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的北屋是两间房子,窗户用雕花玻璃装饰,门是红色的,应该是木材上了红漆,上面贴了一幅崭新的门画,显然是春节新贴上的。整个院子的地板上,都铺着一层青砖,经过了雨水的冲涮,显得古朴而柔和。移步前行,右边立着两棵小树,是装在一个大花缸里面的。听王鸣说,这是冬青树,即使是严寒的冬季,它还是葱葱绿绿,生机勃勃,因而故名。从两棵小树之间再过里走,就是东屋了,是王鸣和爸妈的卧室,书房也在里面。整个院子虽然阳光不太充足,但给人的感觉却反而更加清爽恬静,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书生气甚至艺术的味道。
“我妈妈去上课了,家里没人。”王鸣仿佛看出了夏月脸上的紧张。王鸣的妈妈是乡幼儿园的美术老师。“今天是好机会,让你看看我家的藏书!”王鸣做个鬼脸,把夏月拉进去了冬青树后面的东屋。
东屋里面用隔墙分开成了三部分,之间筑了隔墙。左边那间是王鸣的爸妈的卧室,中间是厅堂,右边是书房。卧室和书房的房门上都贴着崭新的年画和对联。
两人进了书房。
靠近前窗的地方,放着一个三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桌子,油漆发亮。桌子一面靠墙,左右两侧各摆着一张椅子。再往里面是一个大书架,上面整齐地装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书籍。书架的里面拉着一个布帘,后面是一张小床,是王鸣的小窝。自从上了学,她就不和爸妈睡在一起了,有了自己的这个小窝。再往上面看,书房的墙壁上贴了很多人的头像,还有一些书画作品。在靠近布帘的那里,夏月看到了一幅字,上面写着她熟悉的一段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夏月精神一振,仿佛一股暖流开始充盈她的周身。书架上的书分类摆放着,每个分类那里有一个纸条作标记,有哲学、历史、小说等。
夏月第一次被这么多的书惊呆了。这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吗?王鸣真幸运,不但有父母的呵护,还有这么好的读书环境。
“夏月,以后你想看什么书就过来我家借吧。即使不上学,多读点书会有用的。”王鸣对正在发呆的夏月说道,俨然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大姐教导小辈的模样。无可否认,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王鸣得到了很多夏月连想都没想到的东西,这对于王鸣的成长,无疑有着极大的作用。
“嗯,好吧!以后我就到你们家来借书!”夏月抿起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夏月没了学上,现在生活中唯一令她抱有希冀的,就只有王鸣家里那个散发着幽幽书香的书架了。对夏月来说,王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贫穷。无论是王鸣家的小院还是王鸣爸爸的书房,都给夏月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更给了她坚强乐观地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posted on 2005-05-08 20:08
慧心雨 阅读(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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