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学上的日子是漫长的,也是单调的。
现在田地里主要做的农活就是用锄头剔除杂草。夏月跟在奶奶后面,整日劳作在田地里。麦苗间夹杂的杂草越来越少了,但夏月上学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了。夏月最盼望的就是晚上抑或阴雨天的到来,因为那时,她就可以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享受着书本里的无尽的风景。
或许就在某一个晴朗的午后,春天不知不觉地就来临了。村上的柳树已长出嫩芽,有的枝条已长出嫩黄的叶芽;村里大水塘两旁的几棵梨树和桃树,远远看去已披上了一层绿纱,甚至连水塘里的水都多了些绿意;院子里的美人蕉已脱去了冬日的残装,开始了新的生命的旅程;田地间、小路旁的野草也钻破了略显潮湿的泥土地,为大地披上了绿油油的衣装。万物一片生机。
春寒料峭,即使春天已经到来,但到了晚上,还会有丝丝的冷风阵阵吹来,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就在这些略显寒意的夜晚,夏月读了《高老头》,读了《欧叶妮·格朗台》,读了《德伯家的苔丝》,读了《少年维特之烦恼》。村里的左邻右舍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外表平静,看上去柔弱无力的女孩,内心却开始燃烧起同命运抗争的火焰。那些小说中女主角的命运尤其是苔丝的曲折而悲壮的人生深深震撼了夏月,同时她也对格朗台、亚雷等产生了深深的憎恶之情。
夏月看到了社会中的现实和无奈,认识了人性的善良和丑恶,也便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路程。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这里有个风俗,每到农历三月初三那时候,县城里都要举办庙会,方圆百十里的人们都要去距离县城三十多里地的盘古山上去拜盘古爷。关于盘古爷,还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这故事基本众人皆知,尤其是老人。如果你在村里闲逛,碰上一个嘴里抽着烟袋,佝偻着腰背的老人,问他关于盘古爷的故事,他立刻就眉笑颜开,接着就会饶有兴致滔滔不绝地给你讲起来。
话说人世之初,天地混沌未开,盘古爷沉睡其中。一日,盘古爷从沉睡中醒来,只见五彩鱼儿穿梭于清澈溪流之中,七色花儿遍布于荒山遍野之间,各类鸟儿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际,但他老人家总觉得好像少点什么。他思来想去,觉得还应该有一种在地上走的动物才行。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和了黄泥,开始捏制泥人。泥人身高九尺,亦分男女。当他捏制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他觉得累了,于是丢掉了手里的泥巴。他把捏好的众泥人放在一片干净的空地上,让太阳之神晒干。谁知当泥人快干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大雨倾盆而下。盘古爷一下子惊呆了,一个一个捡拾泥人已不可能,慌慌张张地拿起扫帚,把空地上的泥人扫进屋去,这才保住了泥人。但不幸的是,有的泥人被扫成了瞎子,有的泥人被扫成了瘸子,有的泥人被扫成了哑巴。盘古爷很伤心,但他认为这是天意,于是他便不再埋怨什么。只见他朝众泥人吐了一大口水,众泥人都一下子活了起来,脸上挂着或欢乐或哀伤的表情,嘴里还都唧唧说着什么。盘古爷看到这一切,开心地笑了,但捏制泥人这么多天的劳累,他已是很身心疲惫,突然他感觉一阵眩晕,接着整个身子便到了下去,从此便再也没有起来。众人看到他们的造物主倒下了,都伤心欲绝。为了纪念盘古爷,众人为他立了塑像,建了庙宇,并把他所在的大山命名为盘古山。那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三,于是,每年的那个时候,人们都会不辞辛劳地爬到盘古山上烧香拜他,祈求他赐予平安和幸福。听说,有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只身一人从十多里地外去盘古山烧香,到了山下,实在走不动了,只好丢下拐杖,爬上了山。老太太烧完香,下山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感到累,反而几近小跑着下山一直跑到家。这故事被人传了又传,老太太成了人们学习的榜样。虽然,关于盘古爷的故事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你分明可以从讲故事的老人的眼里读到那种特有的虔诚,这时你也肯定会被老人脸上那特有的纯真的笑容所感染,沉浸在这美丽的故事之中。
一大清早,夏月的奶奶就煮了几个鸡蛋,作为去盘古山路上的干粮。村里距离盘古山约摸有二十里的路程,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三个钟头。如果起得太迟,到那里已经过了中午,很多人已从山顶下了来,会显得烧香的心不够虔诚。有些更加虔诚的人早上四五点多就起来了,也不煮鸡蛋,径直朝盘古山的方向走去,他们则认为,只有一路上不吃东西才显得烧香拜佛之心更为虔诚。夏月的奶奶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只要抱着一颗虔诚的心就行了,没必要一定要饿着肚子去。有些人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去爬山,就买一个盘古爷的塑像,摆在自家厅堂里,点上柱香,在家里跪拜盘古爷。
夏月本来也想和奶奶一起去的,但一个多星期前,她去王鸣家还书时,王鸣已经和她约好,三月三俩人一起去县城赶庙会呢。县城的庙会三月初三开始,一般要持续两个星期左右。夏月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县城看看啦。
奶奶和村里的几个妇女一起,每人提着一个塑料袋,说笑着出发了。爷爷则和村里的几个男人去县城赶庙会。叔叔一大清早就被村里的几个十几岁大的小伙子叫走,这时早没了踪影。夏月和王鸣约好,在家里等王鸣骑单车过来,然后两人一起步行去赶庙会。
王鸣梳着两个小辫,身着一件军绿色的长袖单衣,下身搭配一件天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再加上那园园的小脸,显得清秀可爱,照农村人们的说法,就是俨然有大姑娘的样子啦。夏月用眼睛从头到脚随意地扫了王鸣一眼,微笑了一下。夏月看到了王鸣脚上的布鞋。
“嗯?你怎么今天穿布鞋啊?”夏月知道王鸣以前好像很少穿布鞋的,穿的一直都是妈妈在街上给她买的胶底儿布鞋的呀。
“奥,今天别的鞋都洗了,只好穿这双了。”王鸣抿嘴笑了一下。王鸣撒了一个谎,其实她妈妈想让她穿新买的那双鞋的,但王鸣非要拿出这双塞在柜子里好久的布鞋穿,妈妈坳不过王鸣,只好由着她。这双布鞋是王鸣的外婆特意为王鸣做的,完全手工。鞋底儿是用很多层碎布粘在一起再用针线衲成的,所谓的“千层底儿”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样做好的布鞋即使你把鞋帮穿烂,鞋底还是好好的,顶多磨损了边角而已。
和王鸣相比,夏月则穿得朴素多了:满头的秀发用一个缠着红毛钱的皮筋儿束在脑后,上身穿着一件还是妈妈在世时给她买的的确良长袖衣衫,下身穿着浅蓝色的裤子,脚上蹬着布鞋。王鸣仿佛觉察到了夏月的些许不自在,莞尔一笑,拉起夏月的手,出发了。
到县城大约有七八里的路程,步行可能要个把钟头吧,反正也不赶什么,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欣赏着路旁的风景。遍地的油菜花在春风中有节奏地摇着身姿,散发着浓浓的花香,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油菜花瓣上蜻蜓点水般飘来舞去,一幅多么美丽的春天郊游图啊!如果再加上几支在蓝天上飞舞的风筝,那简直是完美啦!
“如果有风筝多好啊!你会放风筝吗?”夏月看着昂着头朝向天空傻望的王鸣,说道。
“小时候在婆婆家时,舅舅教我放过风筝,不过后来再也没有玩过了。”王鸣把脸朝向了遍地的油菜花,显然,她并没有因为风筝的缺席而在意,她已经陶醉在这浓浓的春意里去了。
离县城还有两里地远的时候,夏月和王鸣就隐隐约约听到了杂乱的高音喇叭的声音,夹杂着二胡、锣鼓的声音,让人明显感觉到一种节日的气氛。两人听了,更加来了兴致,加快了脚步。
“夏月,到了!到了!”到了城南大桥,王鸣就朝夏月大喊起来,拉着她的手连蹦带跳地朝人群密集的城区里跑去。
“凉皮儿啊,西安正宗凉皮儿啊!五毛钱一碗!……”
“大减价啊!减价啊!凉鞋一块五一双!……”
“兄弟姐妹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两块钱一张,两块钱一人!快了!猴子表演,草莽表演,跑马表演,应有尽有……一人两块钱,两人四钱,三人五块钱!快了!走过,路过……”
各种声音通过扩音器被夸张地放大,充斥在整个城市的空气里,嘈杂而混乱。
夏月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她兜里只带了三块钱,那是她自从妈妈去世后大半年的积蓄。她东瞅瞅,西瞧瞧,手却被王鸣紧紧拉着,一直走个不停,她想挣脱开,又怕自己迷失了方向,便只好跟上王鸣的脚步。
两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几乎钻遍了整个庙会。
今年这届庙会请来了两套戏班,一套是曲子,一套是梆子,各在场地的最南边和最北边搭着戏台子,演员在台上唱得很投入,泪水都流出来了,而台下驻足看戏的人却不多,且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过整个庙会最热闹的不是曲子戏,也不是梆子戏,是歌舞团。只见在戏台不远处搭了一个巨大的帆布篷,篷前用竹排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立着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女人,衣着暴露、浓妆艳抹,在台上面挠首弄姿。两个女人的脚边坐着一个面容黑瘦、一头长发打扮的年轻墨镜男人,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夸张地变成了嚎叫,显得异常低沉而又充满着流氓和邪恶的味道,听了让人浑身打颤。男人的叫声停了,扩音器里立马想起震耳的迪斯科舞曲,两个女人像触电似的马上跟起音乐强烈的节奏,夸张而放肆地摇摆着身躯。小孩子在太阳的照射下,迷着眼睛,昂起头看着那男人手里的话筒,把目光滑向两个挠首弄姿的女人,又把目光移回到那男人手中的话筒;年轻人则半张着嘴,个子低点的颠起脚,傻傻地盯着两个女人,时不时和女人那充满诱惑的眼神四目相对,就羞涩地匆忙把眼睛移开;年纪再大点的则抬头看一眼,笑笑,又走开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嘴里不住地唠叨上几句,回过头去,走向了戏台。
“王鸣,你干吗啊?咱们走慢点嘛!”夏月有些不快,额头已在人群中挤出了汗。
“一会你就知道了。”王鸣朝夏月诡秘地一笑,并不在意夏月脸上的不悦。
王鸣把夏月拉进了一个供销社里,里面依然很多人,两人又往里钻了钻,看到前面挤着的都是妇女和一些小孩子。夏月抬头往上看,从屋顶的横梁上拉下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女人用品专卖”。夏月突然脸上有些红晕,朝王鸣望去。王鸣觉察到了夏月脸上的变化,咯咯地笑起来。王鸣拉着夏月走进看去,几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在那里挑着五颜六色的文胸。
“我妈妈前几天突然说我不小了,该带文胸啦!她给我买了一个,那颜色我不喜欢,所以今天我要再买一个。嘿嘿!”王鸣悄悄在夏月耳边说道。
夏月呆呆地望着王鸣,王鸣看上去满面自然,自己却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傻瓜。你那儿也不小了,也该带了。”王鸣迷起眼睛,望了一眼夏月微微凸起的胸部。 夏月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呆呆地看着王鸣。夏月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吓得脸色铁青,不敢告诉母亲,却到了学校偷偷告诉了王鸣,王鸣笑笑,和夏月分享了她的第一次感受。夏月觉得这种事儿总是难以启齿的,即使是王鸣这样的好友。
夏月斜侧着身子站在王鸣一旁,看着她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挑文胸,最后拣了一个浅黄色的攥在手里,回过头来对夏月说:
“我也帮你挑个吧。我帮你付钱。你要什么颜色的?也要这个颜色的吧?”王鸣松开手,让夏月看了一下。
夏月还是呆呆地看着面前一大堆的色彩缤纷的带着丝带的东西,没有回答王鸣的话。
“喂!请问这个多少钱一个啊?”王鸣朝一身制服打扮的女人问到。
“一个两块,两个三块。”女人不加思索地回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佛在自言自语。显然,她对所谓文胸这类女人之类的东西早不再陌生,更谈不上羞涩之感。
就这样,夏月傻乎乎地被王鸣拉着,买了女人一生中的第一个文胸。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姥姥等是从没有带过这个东西的。回到家,夏月小心翼翼把那个浅黄色的带着丝带的东西从兜里摸了出来,钻在被窝里仔细地研究起来,看了半天,才发现两条丝带上面有一对钮扣,她把两对纽扣口在一起,像穿毛衣那样从头部套了下来,罩在自己的胸脯上。她赶忙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掖在衣柜里面的毛衣里面。这时,夏月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在小说里看到过无数遍的词儿:女人。
posted on 2005-05-10 01:19
慧心雨 阅读(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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