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九月,九月对学生们来说,总是给人以新的希望。
每年的这个时候,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学生,都会兴高采烈的挎着干净整洁的书包,去学校报到,开始他们新学年的生活。书包里的某一本书里,夹放着父母给的一匝学费,面值往往从五块、十块到五十块、一百块不等,其中常常会有一些崭新得像刚印出似的的棱角锋利的钞票,不过大部分都是磨损得表面有些起毛、边角已经打折甚至丢失的旧纸币。出家门前,父母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书本里那本书里面夹放的“那个东西”,学生本人更是异常小心,因为他知道,这小小的一匝钱将决定他接下来一个学期的生活,甚至可能是他一生的命运。
村里的几个小孩子跟着两个十几岁的大孩子身后,乖乖地迈着小步子。那走路的气势看起来有些像一支队伍,不过前面的两个首长好像并不以自己为老大而显得多了些骄傲,他们脸上依然如往日那样平静,对于身后几个忠诚的士兵的跟随和行走,表现不出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来。而身后的几个士兵却似乎很是有教养,平抬着双眼,望着首长挎在背后的书包上面的奇怪的图案,和屁股上面悬挂着的几本不知是头发还是小草的东西,乖乖地走着。他们的书包过于宽大,仿佛寄托了家人满满的期望。书包的挎绳也似乎长了一些,整个书包完全遮盖住了臀部,在他们那有节奏的步子的带动下,来回地拍打着。这些士兵是所以会如此的乖巧,来自于出门时家长的训诫:出门后跟在张三李四那几个大哥哥后面,路上别和别人闹事,老实点,到校后,赶快把学费交了再干别的,没事就早点回来。夏月望着这一队列行军,久久不愿移开她那有些陶醉的目光,她觉得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多岁的时候,母亲把积攒了许久的一匝纸币递到她手里。但和其他孩子的家长不同,夏月的母亲什么训诫的话都没有给夏月说,因为她知道,女儿一定会知道她的苦心,好好学习,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隔壁王大婶家的小凤,昨天把电话打到村支书家,叫人转告小凤父母,说她在那里挺好的,让家里人别太挂念,还说挣了些钱,准备等几天给家里寄回来,还说春节要回来看看,明年还要去呢。
这个小凤,就是夏月辍学时爷爷说起的那个给她爹做会计的小女孩。但小凤她爹前两年得了偏瘫,没法动了,再也不能踩着单车跑到远近的村里去收破烂儿,小凤也就自然地丢失了会计的职业。于是,小凤就顺理成章地被家人指引并鼓励着,加入了南下的打工潮。
小凤是被她一个表姐带走的。听说她那个表姐在外面打工好多年了,结识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听说在那里做了领班了。每年的春节过后,她都会回来一次,叫上一大帮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年轻人过去。她的嘴巴很会说话,听她说,都市的风景是多么的美好,工作是多么地好找,钱是多么地好挣。这对于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简直是不敢奢望的天堂。乡亲们听她这么一说,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崭新的人民币,从她的嘴角唰唰地流出来似的,也就迫不及待地当起了自己那些辍学在家的孩子们的说客。于是,那些不管是因为讨厌学习还是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的涉世未深的孩子们,在小凤表姐的甜言蜜语和父母的认真的充满渴望的眼神下,很自然地成了小凤表姐的虔诚的崇拜者和跟随者。即使有些孩子本来很喜欢上学,但成绩却一直不太好,孩子的父母看着别人载了摇钱树,自己当然也心急了,便想方设法撺掇自己的孩子辍了学,加入了这淘金的大军。更为甚者的是,有些女孩子既喜欢上学成绩又很好,但父母受男尊女卑的陈旧观念的影响,抱着“女人就是该呆在家里打杂的,读几年书,认识一些字,会算数就行了,读太多书也没用,还不是要嫁人”的陈旧想法,即使女儿不同意,他们依然强迫女儿辍了学……
悲哀的是,他们怎么也不会明白,打工挣几个钱顶多只供一时之用,而知识却可以伴随一个人的一生,为一个人的一生提供永不枯竭的动力和能量。然而辍学打工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这广大的农村筹划着、上演着、继续着。在他们的观念里,世世代代、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地做农民,守着那份田地,才是最可靠的生存来源。莫非这就是所说的“小农意识”?
夏月早就有了想出去打工的念头,只不过她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一直深深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夏月想着自己挣钱,自己养活自己,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念头不知在何时起,已经在夏月的心头悄然地生根、发芽,并疯狂地滋长。也不知从何时起,夏月常常觉得,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潜藏着一个神秘的智者,在不停地朝着她凝望,指引着、呼唤着她前行。
小凤是春节过后走的,好像才刚刚过了正月十五。
夏月记得,那天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微弱的寒风有些刺骨,钻进人们没有束围巾的脖子里,让人不禁打起冷战。小凤的母亲眼角挂着几滴水珠,不知道是眼里流出的泪水还是落在眼角因热气而融化的雪花。她心里的滋味肯定很复杂,应该说有对未来的欢喜的期盼,但更多的是,作为母亲对即将远行的亲生骨肉的万分不舍和担忧。过了年,小凤这才刚到十六岁啊,如果按周岁计算的话,要到九月份才满十六岁呢!小凤也是有些不舍的,对于自己的父母,对于小自己六岁的弟弟,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一天的她,心里肯定也是湿漉漉的。但可能是因为跟老爹一起去外面跑了很多次长了世面,或者是因为读了两年书懂了些道理,甚或是因为自己在家里排行老大顺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缘故,小凤在走的那天并没有像她母亲那样,眼角挂着几滴水珠,或许她没有看见母亲眼角的那些水珠,或者她根本都没有注意母亲的脸,只知道竖起耳朵,漫不经心地听着母亲的絮叨。对于语文课本上学过的古诗《游子吟》中的那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以及诗句背后的千言万语都无法概括的深刻内涵,她还远远不能体会得到。小凤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瘦弱的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上又提着一个鼓鼓的提包,朝停在村口很久的一辆长途客车走去,小凤在挤上车里的一刹那,回头朝目送她的母亲望了一眼,看到母亲正在抬起衣角朝眼上送去。小凤望着母亲,觉得母亲的身旁缺点什么,那是父亲。小凤也想看一眼父亲,但父亲没法走动,只好瘫坐在床上,目送女儿远行。母亲为什么会抬起衣角呢?难道是因为风吹进了沙子?其实,小凤该多少知道些母亲的心情的,但她不敢表露出来,怕让母亲更伤心,也怕自己会没有勇气踏上这即将远行的车门。
一群五岁到十岁不等的小还围着客车打闹着,对于棉袄上的点点泥斑和块块水印儿,则全然不放在心上,偶尔弯下头望一下裤子上刚溅上去的几滴泥水,便立马抬起头来,嘴上稀里哗啦叫嚷着,朝前面的“敌人”杀将过去。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双手对握在袖筒里,拱着腰,眯起双眼,微笑着傻傻地望着司机。对于突然出现在乡村小道的这个庞然大物,人们大都很是好奇,但大人们总是试图要掩饰些什么的,不好意思围上来看,所以来的更多的是小孩,老人才只来了一个,是那个被人们叫做“老顽童”的老头,之所以被人戏称为电视里面的那个“老顽童”,是因为他总是喜欢莫名其妙地傻笑,别人以为一丁点的小事,甚至是一点都不好笑的事儿,他却能哈哈地笑起来,继而满脸惊讶地望着众人,仿佛对于这么有趣的事儿他们却笑不出来而感到难以理解。老顽童终生未娶,一直过着单调而孤独的田地生活,但他自己依然开心地过着每一天,从不觉得这生活是单调和孤独的。如今,老顽童即使已经年过花甲,但他依然对什么事儿都还保持着一种持久的兴趣和热情,对于突然出现在村口的这个稀奇古怪的客车,当然少不了他的身影,少不了他那独特而又普通的笑声。
客车的尾部突然冒了几股黑烟,车轮上溅起串串泥浆,像老牛一样呼呼地喘着粗气,吃力地发动开来,驶离了这偏僻的小村庄,在村口的那条镶着片片水坑的小路上,留下了一条深深地车辙印,长长的,向远方放肆地延伸着,看不到头。这看似平常的车辙印,却承载着无数个家庭满满的希望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期盼。
夏月的思绪也随着那渐渐隐去的车影而飘向了远方。
大都市?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啊?那里高楼林立,那有多高呢?难道高得看不到楼顶吗?难道高得数都数不清层数吗?那里街道一定很宽敞,地面一定很干净,人们生活在窗明几净的现代建筑里,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迈着匆忙的脚步,在街道上面穿行;那里看不到茅草房,看不到泥巴路,看不到衣冠不整;那里的人们都言行文明,整日忙碌着自己的事儿,再也没有农村妇女们的庸俗的争吵,再也没有农村男人们粗鲁的械斗。
夏月想,这该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啊!我一定要去那里实现自己的梦想,去那里生活!
自此以后,大都市成了夏月整日的梦想,成了夏月生活下去的唯一的精神食粮。走出去!走到大都市去!去实现我的梦想,去过我自己喜欢的生活!夏月开始感觉到前方的路上,乌云渐去,而洒满了可爱的温暖的阳光。她在等待,等待离开的合适的机会!
posted on 2005-06-25 21:43
慧心雨 阅读(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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