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人生
一 缘起
因专业实习,去了M市。
闲暇时,在旅社呆着没事,就到街上走走。
M市不算发达,城市的脚步也没那么匆忙,与广州相比,如果把后者看作一个穿着时髦而有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的话,那前者也顶多算得上刚摘去了农民帽子嫁到县城里去的乡村少女。街头店铺的老板或者老板娘总是挂着一副极友善的微笑,让我这个来自大都市的对别人过于防范的敏感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以倾心而散漫的讨价还价。街道上多是些踩自行车或者摩托车的男男女女,公交车偶尔呼啸而过,冒出一股带着颜色的气团随风而散。
我把书包惯性地挂在前面,任脚步没有思想地在路上乱走。突然间,我那随意的扫着一闪走过的少女的视线,在一棵合抱粗的斜着身子的老树下收了回来:一本书页发黄的圣经映入我的眼前。书页在一双粗壮的贴着皱纹的手上轻轻的翻动着,我顺着那手指、手腕、手臂看上去,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正抬头望着我,略显好奇。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妇女一样,她把稀疏的头发梳到后面,用一个橡皮筋扎了起来。她的脸乃至脖子都呈现青铜色,大概是整日风吹日晒的功劳;前额很平滑,有些极少的皱纹的痕迹;眼睛不长,却很圆,像个滚圆的大枣;鼻子也不大,鼻梁从眉心悄悄地拉下来,在两个豆大的鼻孔上面拱起一个低低的山坡;脸蛋略嫌丰满,看不出颧骨的突起;嘴巴也不大,小小的,也是圆圆的,有些像小说中所说的樱桃小嘴.只可以整个面部骨骼略微男性化地大了点,不然从那风韵犹存的脸上,肯定依然能看出她青春年少时的妩媚。可惜她脸上看不出多少风韵,所以可以遥想她年轻时也不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要买吗?蚊子药,老鼠药,样样都有,又便宜,又好用”她职业性地随口而出,一只手按着被风吹动的圣经那发黄的书页上,另一只手闲出来,指向她左边的一个小摊。我这才发现,她是在做生意,而不是一个在街头诵经的闲散的信徒。我顺着她那同样发着青铜色光泽的滚圆的右臂望去,看到了一些黄色的黑色的小瓶子,左边躺着一匝A4大小的包装着塑料薄膜的纸张,上面画着死相丑陋的蚊子、苍蝇和老鼠。我这才明白了她的职业。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指着她左手里的圣经问道:
“你是信主的吗?基督徒?”
她那透着保留和戒心的眼神,朝我挂在前胸的书包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我厚厚的眼镜片,好像十足地确定了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学生,脸上一下子灿烂地绽开了笑容,露出了了她满嘴的白牙。
“嗯!是啊!”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像我的问题有些奇怪。
“哦,我也是基督徒啊!”我也咧了一下嘴,以示和她有着同样的激动,低身坐在了她身旁的一个小木凳上。
于是,在那个慵懒的下午,我们开始了漫长的攀谈。
二 大儿子
其实我不算是一个正式的基督徒,不过前段时间结识了一些从台湾大学来游玩的朋友,他们都是基督徒,临走前送给我一本精致的黑色封面的新约圣经,在他们的影响和感召下,我开始看约翰福音。之所以和她说我是基督徒,是因为想拉进彼此的距离,从而更加顺利和深层次地和她展看聊天。
聊天是很神奇的沟通方式,它可以把两个完全陌生的人顷刻间变为推心置腹的朋友。我喜欢倾听别人的心灵和生活,倾听他们的痛苦和欢乐,因而我很喜欢聊天,很乐意和别人聊天,无论朋友抑或路人。
“大姐,你看上去也没多大年龄吧?”出自一个二十来岁小伙子之口,这句话足以让所有芳龄超过四十的女人内心如饮蜂蜜般,甜蜜蜜、美滋滋。
“嘿嘿,我都四五十岁了!”她似乎有些羞涩,略带叹息地回道。
“你信主有多长时间了啊?”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如今用双手捧着的那本同样是黑色封面的圣经上面。
“我啊?我都信了好多年了,我妈、我婆婆那几代人都是基督徒的。”她把圣经放在膝盖上面,两眼认真地望着我。
“我才刚刚看了新约的一点!”我搪塞着她的话,显得底气不足,有些后悔说自己是基督徒了,尤其面对对面这个女人那双认真和信任的眼睛。
“我家三个孩子都信主呢!——”她朝我宽容地一笑,仿佛看头了我的谎言,然后又宽恕了我的不诚实,继续给我讲起她的故事。我突然觉得,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我的问话,而只是我的倾听,我便不再谈起我,一路点头,聆听她的倾诉。
“老大心眼好,就是贪玩,上了高中说什么不上了。”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吧?河南?安徽?”她的普通话讲得很“普通”,夹杂了太多河南、安徽一带口音。
“我老家是安徽的。不过我出来这边十多年了。小孩子都是在这边长大的,读书都在这边。”
“老大现在多大了?”我知道她还想继续讲述她儿子的故事,所以把话题引导到这边来。
“十八了,上学不正干,老是贪玩。——我儿子长的帅,这一片好多女孩子喜欢他,整天一大帮子女生跑到这儿来找他。有一个老家湛江的女孩子,她表哥在这街上卖音响——”她把一只手指向我身后的一间被铁闸门关着的铺面。
“现在关闭了,她表哥又回湛江做生意去了,她现在也跟着回去了。我不想让她找我儿子,把我儿子带坏了。”女生把男生“带怀”,这样的逻辑,我是第一次听说。她看起来对儿子满心自豪。可能说得太激动,口干舌燥,她伸出舌头,在上下嘴唇来说润湿一番,提提身子,把圣经拿在手里,左腿架在了右腿上,这动作对于她显得有些吃力,但她还是看上去很熟练地做到了。
“那女孩子到我家去,我不让她进我家门。——你想,在农村里,你突然带个女孩子回来,人家会怎么说你?——在老家,他爹战友提过亲,要把他家读大学的女儿嫁给我儿子呢,哈哈——如果让人家看到,那不是对不起人家吗?——后来我说什么也没让那女孩子进我家门,给她买了张火车票,让她自己回去了——唉,现在话说回来,我有罪啊!我不该把一个女孩子关在门外,不让人家进我家门啊!主说要有爱心,我对不起主!——后来,我儿子看不下去,他送那女孩子回去了。”
“那他现在呢?在哪里呢?”我好奇地问下去。
“——后来不上学了,他说他要去学武术,家里没办法,就给他掏了几千块钱,让他去福建上文武学校了。——我儿子很能干的,别看他读书不行,别的方面可是好着哩!”她那左腿架在右腿的动作,我一直替她感到辛苦,捏了一把汗,这时她终于把左腿放了下来,重又把圣经放在膝盖上。
“呢个几钱啊?(这个多少钱?)”一个广东话口音打断了她的专注的讲述。一个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头上带着一个红色的头盔,从一个刚停下来的摩托车旁走了过来,弯身拣起一个包装整齐的纸盒。
“两蚊笨(两块半)”她用粤语顺畅地回答。我有些奇怪——她竟然会讲粤语。我在广东读了三年多的书,粤语只能马马虎虎地听懂,她竟然会讲,我对她越加刮目相看了。
“有效果好点的吗?”头盔肥脸的男人脸上堆着定格般僵硬的微笑,塌着眼皮向她问道。
她从小凳子提起身子,又顺势把右膝盖靠在地上,支撑起她右半部分身体的重量,从身旁一个纸箱里,提出一个稍微大些的黑色塑料袋,又从里面提出被小红色塑料袋子包裹着的小瓶子来,,瓶子约有五厘米高,里面装满了亮黄色透明液体。
“这是用秘方配制的,效果最好!”(本来对话用粤语,为表示方便起见,用普通话代替)
肥脸男人把鼻子翘了一下,显出怀疑和不屑的样子,缓缓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红色塑料袋。
她对于肥脸男人的翘鼻子的动作和由此显示的感情,丝毫没有察觉迹象,滔滔地讲述她的配制秘方的复杂和艰难。
“这是我们祖传的方子,效果好得出奇。你不知道,配制起来多麻烦啊!整天要起早贪黑……”
那肥脸男人丝毫没在意她冗长的故事,从钱包里掏出两块无毛钱,递给她。
“这个是秘制的,贵点,要三块!”她抬起头,朝肥脸讪讪地笑着。
肥脸从钱包里又掏出一张新版一块钱的纸币来,把手里的一张五毛的纸币塞回去,没好气地接过了塑料袋,默不作声地走到摩托车旁,提了提滑到小腹下的送送的皮带,骑上去,一溜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她从纸箱里掏出另外一个黑色的小塑料袋,把刚挣来的三块钱塞了进去,接着重新落到那张小凳子上去,继续和我的聊天。
“我儿子——我儿子在那里学武术,是个班长,比赛还得了冠军!她人性格又好,心眼善,很招同学和老师的喜欢。——后来上了三年,花了家里五六千。他还要接着读,家里掏不起钱了,就没再让他去读。他那老师还专门打电话给我,动员我们家支持他呢,说我儿子是个好苗子,将来有望培养称国家一级运动员呢——后来,我和他爹没怎么表态,这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现在,他呆在家里呢,我家有个门面,卖些烟酒,让他在老家给我看铺子呢,哈哈。——”她开心地笑起来。我入神地听着,点头表示我作为聆听者的敬业和认真。
“不过我儿子真是花心,在家里不几天,对面小参观的一个丫头又相中她了,整天没事了往我家铺面里面钻,我儿子喜欢听歌,老是放流行歌曲给她听——唉!有时候真替他发愁啊!眼看二十岁的人了,还这样吊儿郎当——不过我儿子他做生意很在行,别看他读书不行,就现在每天还能给我挣几百块呢!——哈哈”我附和着,欠了欠身子,重新坐定。
三 闺女和小儿子
“我闺女,老二——”她正要讲述女儿的故事,又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雅兴。
“这个怎么卖啊?”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把小踏板摩托听在她摊位前,低身指向那匝A4大小的纸张。我这才明白,那是粘蚊子纸。
“两蚊丫浆(两块一张)”她伸手递给踏板女人,踏板女人迟疑地接过去,在眼前望了又望,仿佛战斗前的将军在分析一张军事地图。
“这到底行不行啊?有没有用啊?”踏板看来天生是个怀疑派。
“呵呵,你放心吧,肯定行的!粘蚊子效果很好!”我替她着急,加了一句。踏板猛地抬头,眼光朝我斜射过拉,带着满脸的狐疑——她明显的把我看成卖家的说客了,我不想自找没趣,赶紧收嘴。最终,小踏板女人,还是掏了钱,揣了一张A4纸离去,虽然嘴里依然嘟囔着,显然还在沉浸在对这A4纸的粘蚊子效力的怀疑上。
她依然很快从交易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继续和我交谈。
“我女儿信主信得真啊!高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她受不了周围男同学那些满口的脏话。一听就脸红心跳,整天感觉心里压抑,闷得慌,学习也学不进去,后来说什么也不去学校了,现在给着她表姐,在深圳打工呢!——唉,我这女儿本来性格可活泼着哩,小时候、到了初中还是整天嘻嘻哈哈给我闹哩,到了高中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广东这边的男孩子坏,傻脏话都能说出口,旁边有女生也不避讳!主说,这都是有罪的哩!”
我也叹息一声,和她一起感叹起这里的不古的风气。
“那小儿子呢?”我突然想起来,她应该还有一个小儿子的。
“小儿子——小儿子也不是学习的料儿!成绩也不好——唉——不过他还小着哩!今年才十一岁!”
四 风雨十年 工作
小儿子确实挺小,我顿时对这小儿子的故事没了兴趣,赶紧把话题移开。
“大姐,你广东话讲得不错嘛!我在这边几年了,还不会讲呢,有时候听还听不懂呢!”
“嘿!都在这边十多年了,不会讲广东话,生意不好做——我九四年从老家来的,那时候也是老乡带过来的,说到这里卖老鼠药能赚钱,又不累,就过来。刚开始啥都不熟悉,处处碰钉子,现在时间长了,也都熟悉了,儿子他爹,在这M市各个行业朋友都有熟人,公安局也有。”她看上去满脸的欣慰,满脸的收获感。
“大姐,那你在这里卖这些东西,一天能挣多少钱呢?”
“就这样,现在差不多——百十来块钱吧!”她很随意地脱口而出。而这结果却使我惊讶,因为就在这座城市里,我和一个街头卖小吃的五十来岁的女人聊过,她一天的收入才十来块钱,同样使我这个来自广州的学生感到惊讶十分,甚至难以接受和相信这样的事实。一天一百,那一个月下来不就是三千吗?我大学毕业一月能拿三千吗?我不禁为自己,为我所在的名牌大学,甚至为我身处的泱泱大国,感到汗颜,还有无限的感慨。
“刚来那几年,能卖那些药劲儿大的药,现在公安局不让卖了,说那药太毒,能毒死人!现在只能买这些公安局允许买的。”她用手一一指着她摊位上面的黄色的、黑色的小盒小瓶,向我介绍。“——现在还有些人老乡那些药,公安局查出来不得了,我说啥不会卖,那是犯罪,主不会饶的!——有俩老乡被抓了,其他几个老乡都吓的跑回老家了,我不怕,因为我啥时候也没卖过那种药!咱不干那违法的事儿!”她看上去义愤填膺,迈过头去朝身后狠狠地吐出一口痰去,又拐出左脚在上面用力地碾了几番,等她回过头来,满脸又都回复了她那惯有的认真的平静。
五 人生 信仰
接下来,我们沉默了一会。其实,应该说,只是她沉默了一会,因为我几乎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听她的滔滔不绝的倾诉。她低头沉思,仿佛是在搜索下一个足以再次让她滔滔不绝的话题。
“主好啊!——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主帮我,才能在这里十来年没发生什么大事儿!——我记得,来了两年后,我想寄点钱回去!打了一个摩托车去火车站,一万块钱就放在我的包里!我觉得那开摩托车的长得有些吓人,不像啥好人!他说托我去车站,我犹豫了一下,看没有别的车,就坐上去了!上了车,我就约摸着不对劲了,他托上我,呼一声就开得飞快!我问他到哪里去啊,他都不回头理我,一直往前跑。我心里开始慌起来了,琢磨着要是他来抢我的包,我可咋办哩?我就在心里头祷告啊,求主帮我!——真灵!突然见,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摩托车只好停下来了。我要下车,那司机说啥不让我下车,我不听他的,一下子跳下了车!那司机可能感觉我身上有钱,穿得又土儿吧唧的,这时早都红了眼。他拿出一个切菜刀来,对我大呼起来。这时围上来一大帮人来看,他就对着大伙大喊我抢他东西了。大家伙看我一个乡下妇女的样子,谁都不信他的!但他还是不放我,我还偷偷在心里不停地祷告,求主快救我!——主真是灵验啊!一会从人堆里战出来一个身材高大五十来岁的大哥,看上去穿的很阔气,像个退休的大官儿,头发都白了,我就知道是主派他来救我了,就扑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袖,给他说了我的经历。他就朝那拿刀的男人狠狠地骂了几句,那人就啥都没说,骑上摩托车走了——我的妈啊!好险!幸亏主帮了我!咱挣的钱干净,没有犯罪,主就是帮咱!——还有一次——在家里,一个贼钻到我家去了,最后家里啥也没有丢,那也是主帮我的,那天我给主祷告了好长时间,主终于听到了,哈哈——”她言词激切,对基督充满了无限的虔诚和感激。如果,这时有路人走过来,听到我们这么一段谈话,又看到她手里那本圣经,肯定会误认为她在为我布道传教。
六 丈夫
这时,一个瘦瘦的高个子男人突然伫立在我们身后——是她的丈夫。他头发稀少,基本开始转白,略呈灰色;他的脸窄得出奇,又长得出奇,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一个脸型。三国演义里说司马懿的脸长如驴,但我觉得,驴脸即使长,也应该是有不小的宽度的,面前的这张脸却窄得有些过分,用一个手掌丈量,也会余出五厘米来。他的脸呈少见的紫红色,黝黑无比,满脸的深深浅浅的好像青春痘转世后留下的疤痕,上面又漫漫地镶嵌着一颗颗又资又黑的胡子的肉根——他是一个满脸都长满毛发的人。虽然他的脸有着众多的不能产生审美效果的部分,但整个的看起来,却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几分英俊和棱角分明的男性魅力。他上身裸着,胸脯向前葡着——他有着不小程度的驼背。下身穿着一条看上去许久没有洗的半长裤,脚上套着一双粉红色的鲜艳的女式拖鞋。
至此,对于她所说的大儿子是一个很帅的男孩的故事,我有些相信;但对于她说的丈夫有公安局的朋友,我倒开始有些怀疑起来。
她发现了丈夫的存在,就介绍我这个刚结识的 “知心”的过路“朋友”。我也赶忙起身和他搭话。然后我坐了下来,他依然伫立在她的身后,两眼深邃地望着远方,默不出声。
“××,去买点‘那个’去!”她转头,目光平视,视线落在丈夫的覆盖着长长的弯曲的汗毛的小腿上——丈夫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我抬头望上去,向在仰望一尊高高嵌塑在山壁上的雕像。
丈夫接过她手中的两块钱,攒在手里,过了马路,朝街道对面的商铺走去。我看到了那商铺的招牌,是一家经营农药之类的商店。
不久,她的丈夫,重又占有了他先前伫立的位置。不同的是,手里提着一个乳黄色塑料袋。毫无疑问,塑料袋里的就是她刚才说的那个神秘的“那个”东西。她朝身后的丈夫的腿毛扫视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她的丈夫提着那个乳黄色的塑料袋,消失在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巷里去。
“他先回去了!要回去半点事儿!”这时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没再看我,她那眼睛,仿佛没有焦点似的,散乱地落在周围的行人和建筑物上。我觉得,她的言词和神态有些闪躲和神秘。等我领悟到她丈夫的回去可能与她自称秘方配制的特效药有关时,我没有对她产生丝毫的责怪和鄙视,对着她那有些慌乱的眼神,反而只是宽容地微笑起来。
七 大学之梦
“——唉——今天给你说这么多事情——你是基督徒,要不是基督徒我不给你讲这么多哩!”我心头一跳,意识到了我的谎言。
“说起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我们家没有出一个大学生啊!我老想着,也像别人家那样,家里能出个大学生啊!”
“现在还不一定嘛!你小儿子不还小着呢!”我安慰着,却是出于真心。
她苦笑着无奈般地摇了摇头。我想起了她的月收入和我毕业后的待遇,那点可怜的作为大学生的自尊心和优越感开始瑟瑟发抖,缩作一团。
“唉!你不能这样子想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考大学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找份工作吗?听你说的情况,你那大儿子能做生意挣钱不是更好吗?说不定大学毕业了,还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呢!”说完这些话,我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话竟会出自我之口中?这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吗?还是仅仅是为了给她——这个新结识的“朋友”一点敷衍的安慰?到此,我真的有些怀疑,我读大学的价值和目的了……
八 尾声
“——我有罪啊!主饶恕我,都没有惩罚我呢!我有欲望啊,我摆脱不了利啊”
“哦?——”她突然这样说,我很是惊讶。这几句话,浓缩着几多人生的体悟和思考,却竟然出自一个街头卖蚊子老鼠药的没有太高知识的妇人之口(她告诉圣经上面很多字她都不认识,都是周末在教堂里学的)。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增高了很多,甚至自己都有些惭愧不已。她这样说是做作吗?肯定不会,这从她那双虔诚的感动得有些湿润的眼睛里,得到了确信无疑的佐证。面对那些买她东西的路人,她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嘴上常要说些关于自己商品的失实的谎言,骗取他们的信任,比如她自己买回几种药回来,自己在家里配制,说成是用秘方配制的特效药,但这时,面对我,她的心一定是纯洁的,一定是洁白无暇的,我坚信。
这时,我也便暗自庆幸我开始的关于基督徒的谎言,不然今天肯定领略不到关于她的这么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她向我敞开了心扉,向我讲述她生活的信条、人生的喟叹、心灵的信仰乃至道德的反省……
九 后记
有感于斯,遂做此文,仅做事记,别无它意!
二〇〇五年九月十七日星期六 于广州康乐圆(中山大学180-413陋舍)
posted on 2005-09-17 01:08
慧心雨 阅读(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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