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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报完名,接着来到了宿舍。一切安顿停当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以报平安。老妈很激动地接了电话,絮絮叨叨地问长问短。
“儿子,没晕车吧?……广州是不是很热?……夏天衣服够不够?不够给妈说,我在老家给你买了寄过去……”
“嗯!嗯!……不用!不用!……这里都好,您放心吧!”我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接着便听见老爸把话筒夺了过去:
“大生!安顿下来后,给家里写封信,说说学校的情况!”
“嗯
!
——刘叶呢?她老爸回来了吧?”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哦,她呀?她爸回来说,那学校不太大,条件不是太好……别的没说什么。”
“哦——爸,那下周我再打电话回去,挂了呀?”
我挂断了电话,叶子面对那所二流大学伤心落泪的身影,像一个定格的电影镜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要习惯没有叶子的日子。
那个留着胡须带着耳环的老男生,就住在我对面的宿舍。后来听我一个室友说,他是传播学院艺术设计系的——这倒很符合他的装束,只可惜有些过于另类,让我这个来自中原小县城的土包子,感到有些难以接受,加之报到那天短裙女孩的叫声,这使我对这个耳环男生的印象不是太好,岂止不是太好,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讨厌,甚至还忌妒——那短裙女孩多么漂亮啊!怎么和这样的男生粘在一起?
想到这儿,我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大有鲜花插在牛粪上之愤慨。其实,我更多的只是一种卑琐的酸葡萄心理——因为,看到短裙女孩,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叶子。
早听说大学新生要军训,也早对此心向往之。
我们的军装是绿色的,像老家里竹竿叶子的那种绿,穿上去怪怪的,像回到了江青时代,看上去有些滑稽,甚至不伦不类。这使我有些恶心。穿上军装,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土匪,或者是汉奸,甚至是日本鬼子——这不能怪我的想象怪异,要怪也只能怪我老爸,他爱看抗战片,才使我心里有了如此龌龊的阴影。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穿上才使我有这种感觉,当我看到有些男生,连腰带都系歪了,并且帽子也戴的不正的时候,这种错觉才尤为强烈。但女孩子穿上却很是好看,一个个像朵花似的。尤其前胸突起,臀部丰满的女生,那种优美的
S
型的曲线,在绿色军装的笼罩下,在我看来,有着一种朦胧的梦幻般的意境。
一次列队出操,全校的新生都在人造操场集合。我又发现了那个短裙女孩。
当然,这时她身着绿色军装,而不是性感的短裙。等我努力把眼睛睁大,想确定是否是我自己眼花时,却看到她朝我这边眨起眼睛,吐出舌头,做着鬼脸。对于如此慷慨而唐突的的示爱方式,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慌忙低下头去,装作不知所措。
等我在心头扳着指头,数了差不多十下的时候,再抬头望去,这时她依然朝我这边望着,虽停止了鬼脸,但眼神里却透着暧昧的微笑。
我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微笑着朝她对视过去。但奇怪的是,她这时的笑容却僵持住了。我再次端详她的眼神,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赶快转身朝身后望去——耳环男正在不怀好意地望着我——老天!我……
我羞愧难当,立刻回过头来,便做垂首状,再也不敢抬头。
当一个肩头贴着三杠两星的军官立在旗杆下的水泥台上,开始他那浑厚而又高频的演讲时,我又忍不住朝短裙女孩望去。她这时已经把头朝向了那个帅帅的吐沫横射的军官,而她侧面的轮廓刚好落入我的视线。
我放下心来——这下子可以静静地观望她了。她的双眼清秀而活波,透着十二分的灵气;小鼻子朝前随意地翘起,一个美丽的下巴,突出得极为适度的颧骨——整个面部组成一个精致而完美的轮廓。
我想起了小学时上过的素描课——她肯定会是完美的模特。
有人说,不是冤家不对头。我邂逅了那短裙女孩两次,却都是在不尴不尬的时候。难道上辈子我们有仇?
其实,说实话,我倒愿意我们真的上辈子有仇。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我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胡思乱想。凭空想去,天南海北。想象出的情景大都不合逻辑,甚至荒谬得可笑。但我却喜欢让自己陶醉在这幻想中。在幻想里,我是帅哥,是王子,是救美的英雄。
我是一个幻想症患者。
晚上,经历了一天军训的炙热和劳顿,浑身酥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回到宿舍,冲了凉,爬到床上,倒头就想睡。然而短裙女孩那鬼脸又向我袭来,接着耳环男的那双阴森森的目光就朝我直射过来。这时,我便觉得有鸡皮疙瘩在胳膊上粒粒凸现,于是我便识时务地掐死了我的幻想,“呼噜呼噜”地进了梦乡。
我发现自己是一个胆小的人,一个胆小的小男人。
我还是会想叶子。
每当看到一列列女生的背影,身着绿色的军装,从我面前走过时,我常能从中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来,发上半天呆,甚至想“叶子!叶子!”叫上几声。我想象着叶子穿着这身绿色军装的身影,那该是最美的女生了。
然而,我的心事没人能理解,却只看到教官拉长的瘦脸,只看到像土匪的男生们咧着白牙大笑,只看到像叶子一样美丽的女生们握着小拳头,翘着小腿跑开的身影。
我仿佛成了一个被生活遗忘的人。而我现实中观望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只有幻影,没有声音。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军训也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脸都成了灰黑色,像涂抹了一层廉价而粘稠的废黄油。
我们的教官排长,是一个皮肤白净的书生样的年轻人。他的皮肤似乎会越晒越白,以至最后被我们起了一个美丽的绰号:小白脸。
在教官们临走的那天,小白脸拉长的脸,突然间缩短了似的,堆出了一幅幅可爱的笑容。我们这些准小兵蛋们和他们挥手作别,一些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还捂着嘴巴,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孩子则多数呲着牙,傻傻地嗷嗷大叫。
我看到小白脸的眼角有些湿润,有种晶莹的东西滚落到面颊上去,顺着嘴角,流到了嘴角。接着他抿抿嘴,吃掉了那滴眼泪,接着迎给我们一个夸张而单纯的笑容。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军人的柔情。
教官们走后的第三天,周一。学院说要开年级大会,整个学院的人都要参加。这是老黄通告给我们的。
老黄军训时担任我们的班长,现在也很自然地成了我们的班长。说句心理话,要说最像土匪,最像小日子,我和他比,还远远不够资格。他个头虽高,两条腿却有些罗圈,后背有些驼——十足的合格黄鬼子。
想到这里,我有些庆幸,同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几分幽默的天分。
老黄真名叫黄世人。军训第一天点名的时候,我们大家疯狂地笑了起来。因为我们中文系的高材生,差不多同时想到了《白毛女》。老黄倒很大度,非但不生气,还憨厚地陪着笑,然后提高嗓门对我们说:
“呵呵!以后叫我老黄吧!”
这时,人群里又有人学老黄狗“旺旺”地唬了几声,接下来又是一阵哈哈的放肆的大笑。老黄依然不生气,反而憨憨地笑起来。
这镜头让我想起《高山下的花环》里那个个性十足的靳开来。老黄立在人群中,像羊群里藏着的长颈鹿。他是山东大汉,个头和块头都甚为壮观。我们的教官也被逗乐了,于是爽快地发了号令:
“那好!黄世人同学,就由你做咱们班的班长!”
于是,老黄由地主阶级的人民公敌摇身一变,成了一员红色的革命干将。
当老黄扯着嗓门,宣布“全班集合”的伟大命令的时候,我们便都乖乖地从宿舍里钻出来,到楼下来排队——这场景也让我想起了放风,这是课本上学过的,革命战士被国民党抓去,在监狱里就是这样的生活,下场还总是很凄惨,一般都是壮烈牺牲,墓碑上还写着“烈士”的字样。
习惯了同学们穿着军装的样子,而如今大家一下都换上了五颜六色、形式各异的休闲装。这使我突然觉得,大家又变得相互陌生起来,仿佛军训时候大家之间培养的感情少了一些共通的基础。
然而,或许这才是更为真实的生活。置身在这突然的陌生里,我试图寻找那些曾身着军装的熟悉的身影,即使认了出来,现在一个个却都变得陌生起来。本来想走上前去打招呼的冲动,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于是,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人群外晃来晃去。
“在这里呆着干嘛?快过去排队!”一个年轻女人的细长的叫声,猛然射进我那可怜的打盹的双耳。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一个女生正杏眼圆睁地怒视着我。我看看左右两边,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目标,才知道她是对我而吼。
我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女生对着我耍威风,尤其是漂亮的女生——叶子除外。仗着自以为是的美貌,想对小男生们颐指气使。这样的女生我见多了,我才不吃她们那一套呢!并且我还有最为冷酷的武器予以还击:用刻薄的眼神,不屑地朝她狠瞥一下——那似乎是告诉她:吆!你是老几啊?你以为你很漂亮啊?真是无声胜有声,这样恶毒的方法,总能百战百胜,让那些女孩子羞得满脸通红。如果她还不服输,幻想着我还保留着对她的一丝宽容,那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一场恶骂了。结果常常是那女孩子呜呜地哭鼻子,抹眼泪,接着翘起小腿“哇哇”地跑开。这样的场景,在小学二年级时发生过一次,在初中一年级时发生过一次,在初中二年级时发生过两次,到了高中我就文静多了,文明多了,再没和女生发生过类似的战争,因为班里有我的女朋友——叶子。当然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表现得过于粗鲁和野蛮,这是白痴也心领神会的真理,更何况我还不是白痴呢,虽然我有痴呆症的嫌疑。
这时,我望着面前这个嚣张的女孩,惯性地操起了旧日的武器。我坚信它依然会无往而不胜。但这次出人意料,因为似乎没有奏效,反而起了反作用。她恶毒地回瞥了我一眼。
“你们班长呢?叫他过来排队!”她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
我再也受不住了,脱口而出:“你去找他去!我不知道!”
“你是哪班的?叫什么名字?”
“刘老师,我在这儿呢!——同学们,都到这边排队了,女生在左边,男生站右边!”
这是老黄的声音。他跑到我面前的“女生”面前,接着乖乖地转过身去,组织大家排队。我的妈呀!她是老师?我拔腿跑开了,从老黄的胳膊下钻到人堆里去,像一个偷吃香油被主人发现的老鼠。
我后来才知道,她叫刘静,是我们院这级的辅导员。再后来又知道,所谓的辅导员,大都是刚刚毕业,保留两年研究生资格的师姐,她们做两年辅导员,然后就撒腿一跑,继续去读她们的研究生去了。她们大都长着漂亮脸蛋,有着一副极好的口才,还有两排因此而磨得锋利的白牙。除此之外,刘静还有着一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那时候电视里正在热播琼瑶阿妈的《还珠格格》,刘静让我们想起了那个喳喳呼呼的小燕子。但经过我们对她平日作风的评估,一致得出结论——她的眼睛没有小燕子的漂亮,即使我们都不同意小燕子的眼睛是漂亮的眼睛。
自从那天和刘静恶毒的对话以后,我就对刘静有些惧怕,像一只曾被恶猫咬掉半截尾巴后侥幸逃脱的耗子,惧怕再次听到暧昧的猫叫。第一印象往往最为深刻。许久以后,当我做了学习委员,因为要交作业不得不到学院办公室的时候,我还是不敢抬头望她。即使在她那双貌似清纯的圆睁的双目中,我已看不出她对我还保留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军训结束后,我们的生活一下子归于了平静。这平静似乎我们都感觉到了,但却又都不愿说出来。于是,当我看到每一个人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似乎透着些忧伤和懒散。然而,我倒愿意这种平静的生活。军训的日子,喧嚣而焦躁。喧嚣而焦躁的日子只能作为一种梦境,而不该是生活的常态——那样我们都会变成浮躁的人,我们的生活都会变成浮躁的生活。
生活的常态应该是平静的——这是我对生活的幼稚的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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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05-09-24 00:57
慧心雨 阅读(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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