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罗嗦!一口价,十块一本!”
我毫不犹豫地掏出钱,把书塞进包里,撒腿跑回家去。谁知我还没翻一次就被老妈看到了,她很神秘地给我藏了起来,然后闪烁其辞地向我解释,说那书如何如何地有害青少年身心健康。对于她的好意和解释,我心知肚明,但是也只好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心里却感到极为尴尬——看这种书竟然被老妈发现了!后来忙于高考,便再也没有机会想那个风骚的潘金莲了。
有一天,一个脑满肠肥的室友突然拎了一个书袋回来,脸上荡漾着神秘、得意、兴奋之情。原来,他在廉价书摊买了一本装饰精美并配有插图的《金瓶梅》回来。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不屑地刺他一下,其实我还想加上一句:“这小把戏,我高中就玩过了!”
但没说出口,怕他们说我是淫虫。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后来我们叫他肥仔。
广东人喜欢“仔仔女女”地称呼人。刚开始时我不懂这“省情”,别人见了我就是“靓仔!”“帅哥!”地叫个不停,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靓仔,真的是帅哥呢,于是有些飘飘然,常常对着路边的小女生抛眉眼。后来去外面逛街,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精品店的小老板,对着一个五官不齐、染着黄毛的堕落小青年说:
“靓仔,想买嘀咩啊?”
只见那少女说这话时,脱口而出,没眨一下眼睛。为此,我感到十分惊诧,并深深地不解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观来:明明那小青年染着小黄毛,留着恶心的小胡须,豆大的眼睛配上一个刘德华式的鼻子,这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是“靓仔”啊!
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悄悄问同去的一个广东女生:
“你们广东人是不是见了男的都叫靓仔的?”
她睁大可爱的眼睛,像见了恐龙似的,惊讶地望了望我,然后表情单纯地点点头:
“是啊!是啊!”
于是,我明白了一条真理:广东人,见了男的张嘴就是“靓仔”,见了女的闭口就是“靓女”,不管那男的有多丑,那女的有多老。
从此,我再也没信心向路边的清纯小女生们做非非之想了,别人叫我“靓仔”“帅哥”,我也只好讪讪一笑,不再当真。
肥仔是一个色情狂——这是我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致得出的伟大结论。晚上关了灯,在床上开卧谈会时,肥仔每每总会打断我们的话题,然后引申到楼下那个宿管员身上。那管理员身材高挑而又丰满,看上去约摸三十岁光景。我们更习惯称呼她“阿姨”,但肥仔却执意要叫她“姐姐”。这让我们很肉麻。肥仔说,那管理员姐姐的身材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好的一个。他在我们宿舍第一次叫出了“女人”这个词儿,这使得我们宿舍文化开始变得有了种野味。他还说,管理员姐姐是她午夜难眠时最佳的幻想对象。他说这句话时,一副满脸陶醉其中的德行。我们都听得瞠目结舌,大跌眼镜。
宿舍里有一个小男生是广州本地人,身材苗条,皮肤白净,被肥仔称为小白脸。不过为避免和军训时我们的那个小白脸教官重名,就只好忍痛割爱,改称他小广州。
小广州也觉得肥仔过于好色,于是提议给肥仔起了个外号:荡妇。肥仔咧着嘴,哈哈地笑起来,看样子对这样的称呼还颇为自豪。
后来,在教学楼上课,下课休息时,我们常常会忘记了场合,依旧对肥仔“荡妇!荡妇!”地叫起来。班里的女生听见了,有的捂着嘴巴趴在桌子上偷笑,有着则满脸讪讪的,做可爱而单纯的耳聋状。老师似乎也听见了,皱皱眉头,不屑地朝教室扫视一番,继续他的布教。
肥仔用了将近一个星期,仔细研究了那本插图版的《金瓶梅》,然后对我们大发感慨:
“哎!没想到中国古代的性观念那么开放!原来,古代的女人是不穿内裤的,只带一个性感的红色肚兜兜!看看当前中国,还不如几百年前的明朝开放呢!”
他发这些感慨的时候,像极了一个思想守旧的臭老九在甩着长袖子,慨叹人心的不古。
但同时我的昔日的好奇心却被唤醒,于是把《金瓶梅》偷偷地从肥仔的书架上抽了出来。然而,第二天肥仔就知道了我窃书的勾当,但他没有生气,而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宽容的高姿态,朝我甩一下手说:
“郭军生呀,郭军生,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经!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我想看他的书,不敢出口反击他,只好忍气吞声,认真地品读那用人格的屈辱换来的伟大作品。
我们宿舍一共四个人。我,肥仔,小广州,还有一个,叫王斐。他平日较少言词,很少参与我们三个人的那些龌龊的谈论。卧谈会上,他常常只插几句话就呼呼大睡了,以致于一听到他的鼾声,肥仔就忽然跳出我们三个人热烈的讨论,条件反射般地冒出一句:
“性冷淡!”
有个明星和王斐的名字同音,不过她不太符合我们肥仔的审美观和幻想标准。所以,在肥仔涂抹横飞地讨论了一次她的性感的大腿以后,宿舍便没有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王斐来自广西,壮族人,皮肤黝黑,样子也有些土,说话带着浓重的桂西口音。他性格有些内向。但我觉得他是个内心丰富的人,因为他曾告诉过我,他高中时就写过十多万字的小说。在我看来,会写小说的人,都是天才,都是想象力极为丰富的人,全身都布满了对生活极为敏感的神经细胞。对这样的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我虽然喜欢文学,进了中文系,但从来没想着要写小说,更不敢幻想着去做什么作家。作家需要天赋,而我一直觉得,郭军生是一个先天弱智的人,而我就是郭军生。
我陶醉在《金瓶梅》的翻云覆雨之中,陶醉在潘金莲的妩媚的身段之上,整整一周,把业余时间都放在了上面,竟全然忘掉了叶子。当然,对她那要我写信给她的命令,也抛到了十霄云外。
我觉察到一个很大的变化——郭军生变得好色了,越来越像一个流氓和色狼。对于这样的变化,我不知道是好是坏。叶子如果知道我变得如此下流,还会承认是我的女朋友吗?
古人说:近墨者黑。肥仔和小广州是墨,我就是那近墨的人了,王斐也是。因为,有一天,突然听见王斐脱口说出了一句极不符合他一贯作风的话:
“他妈的,今天上物理课那老师算是什么鸟人?竟然说我五音不全?!”
肥仔怔了一下,接着放肆地咧嘴笑了起来:
“哈哈!你终于弃良为娼、弃明投暗了!欢迎加入我们的娼妓大军!”
我们四个都是学中文的,肥仔的文采其实是不错的。不过我只是替他可惜,因为他正材歪用了。看到他时,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有他那样的才情,再怎么说也能写出几十部长篇小说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插图版的《金瓶梅》在我们宿舍成了必修的普及读本。于是,晚上的卧谈会上,又增加了很多谈资。终于有一天,在我们热烈地开展关于性的沙龙时,再也听不到王斐的鼾声和肥仔神经质的“性冷淡”了,因为王斐这时正滔滔不绝地阐述着他对爱、对性的伟大见解。
至此,我们宿舍成了一个十足的流氓团伙的集结地。
一日中午,我正在宿舍洗衣服,楼下的管理员走了进来——就是被肥仔肉麻地称为姐姐的那个。
因为肥仔说她是不错的幻想对象,在金瓶梅连日的熏陶下,我也蠢蠢欲动,特意对她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我特意睁大了眼睛,看到白色衬衣里面浅蓝色的乳罩。她下身穿着蓝色的裤子,脚上踩着尖尖的黑皮鞋——这是宿管员统一的工作服。
性感的管理员姐姐,手里拿着一张土黄色的信封,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一封装了两颗子弹的恐吓信。
“郭军生是在这个宿舍吗?”她的声音今天好像格外甜蜜。
“哦!我叫郭军生!”接着她便把那恐吓信交给了我。
小广州窜上来:“谁的?谁的?哦!哦!女生的笔迹!”
肥仔本来见了宿管姐姐就有些坐立不安,这时听到了“女生”这个词,慌忙转过身来。但他没有看我和小广州,而是把视线直接落在宿管姐姐严重凸起的胸部上。
信封上写着“内有相片,勿折”。是叶子的笔迹,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叶子来信了,里面附了几张她军训时的相片。晚上的卧谈会上,主角便是给我写信的那个叫刘叶的神秘女孩。小广州说我不够朋友,藏着这么个靓妞,也真憋得住气,不告诉哥们一声。肥仔似乎对别人的女朋友没多大热情,只务实地建议我有机会带她过来玩玩。王斐则又恢复了常态,呼呼地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了。等过了凌晨两点,大家都有些睡意的时候,肥仔突然给我说:
“军生,你看到了吗?今天那个宿管姐姐戴的乳罩是蓝色的!白色的衬衣竟然搭配蓝色的乳罩,她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故作吃惊地“哦?”了一声,接着就呼呼大睡了,耳边突然传来肥仔神经质的声音:
“靠!性冷淡!你也是性冷淡!”
那夜,我睡的特别香甜。因为,我梦见了叶子,她在向我微笑着招手,示意我走上前去,拥抱她,亲吻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posted on 2005-09-24 17:54
慧心雨 阅读(672)
评论(2) 编辑 收藏 所属分类:
小说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