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常常牵着手,在南河的公园里瞎逛,彼此话语不多,却使我总觉得极为开心。
我们成了正式的恋人。我真正成了一个恋爱中的人——这是我整日魂牵梦绕的梦想。
最后一次和叶子散步,是在我开学要走的前一天。
那天,太阳躲进云堆里去了,天空里飘着一片片的黑云。我像往日一样,主动去拉叶子的手,她却很敏感地避开了。我感到有些奇怪,却又不好意思问为什么。
晚上老爸老妈把我叫到身旁,说有事要找我谈。我觉得怪怪的,但晚饭后,还是乖乖地蜷缩在了客厅的沙发里,听候发落。老妈先开了口:
“儿子!你和刘叶……”
老妈刚说了半句,停住了,拿眼睛打量老爸。
我知道要谈什么主题了。老爸倒很爽快,呵呵地干笑了一声,就劈开正题:
“大生!目前你们……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朋友关系呗!能什么程度?”我不以为然地答道。
我曾经渴望父母能主动关心我这方面的问题,而他们如今真的打听了,我却又想逃避。老妈这时看到话题已经展开,赶忙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
“仅仅普通朋友?没有别的?”
我抬起眼皮朝老妈望去,看到她一脸焦急和紧张,明知道老妈想得到什么答案,却装作一脸无辜。
“别的?没什么别的?”我有些没好气。
老爸又开口了:“就是说,你们目前的关系仅仅是普通朋友而已?”
“……嗯!”我被这问题问迷糊了。
我和叶子的关系,这时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来。
“大生!本来呢,你们的事儿,我们做父母的不该多管的,你们都算是成人了,都有自己的主见。但做为父母,又不能不管。你听听老爸的一点想法,呵!”
老爸一副循循善诱的声调,我低着头去,默不作声,用余光望去,老妈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老爸。接着老妈就开口了:
“儿子,我们的意思呢……你和刘叶现在不同的地方读书。将来工作呢,在一个地方的几率也不大!如果你们还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那以后该注意点,不要走太近!……”
老妈顿了顿,接着说道:
“儿子,你也别怪老妈太世俗,现实就是这样……你还小,到时候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的!”
老妈也有不错的文学修养,所以谈话中还夹杂些“世俗”这样理想主义的词句。想当年,老妈也是一文学女青年,听爸爸说她发表过不少诗歌作品,还写过将近二十万字的小说,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小说没有得以出版。
刚生下我时,老妈说要把小说的草稿做为传家宝交给我收藏,但后来却不知道那草稿飞到哪里去了,老妈也便再也没有提起。不过老妈把她的文学梦寄托到了我身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叫我翻看散发着霉味的《西游记》旧本,那时候同龄的孩子们都在看动画片《大力水手》和《忍着神龟》之类。现在我进了中文系的结果,也是老妈的精心安排。不过看来她的美梦要泡汤了——我压根不是块学文学的料儿。我说过,当作家是需要天赋的,而郭军生却没有,但我就是郭军生。
老妈老爸罗嗦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让我和叶子分手。我猛烈的点点头,表示我会考虑考虑,并且会认真看待。但大一男生的年少气胜,却使我在内心里根本是在排斥他们这样的建议,甚至命令。我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但我觉得我应该主宰自己的生活。
后来我才知道,刘叶的父母来过我家,和我的爸妈一起就我和叶子的问题举行了一场严肃而热烈的听证会。结果可想而知——郭军生和刘叶不会有结果,为了两人的幸福,为了两家人的幸福,他们必须分开。
我比叶子早几天回校,离家时她没来看我,我一个人,带着浅浅的忧伤和惆怅,踏上了回校的路。现在对我来说,仿佛学校才是我真正的家,心灵上的家。
刚回校两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等我拿起话筒,那头却突然“哗啦”一声把电话挂掉了。我有些神思恍惚。直觉告诉我,这个电话可能是叶子打来的。那时她应该还在家里,没有回校。
我决定给叶子写信,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她。我突然觉得,在爱情中让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才是彼此信任的感情基础。
我义愤填膺、精神抖擞地写满了四页稿纸,阐述了我的爱情观,表达了我对父辈们的强烈反抗之情。写完后,我又激情满怀地把它投进了宿舍楼下那个绿色的邮筒。
王斐说,写信要用粉红色的信纸,那就表示爱情;寄信要倒贴邮票,那也就表示爱情。这样的高论,据他说,是笔友告诉他的。王斐有一个笔友,初一开始通信,如今已经六个春秋有余,他们之间还是纯洁的友谊,竟然没升华到爱情。这结果让我、小广州和肥仔嗤之以鼻,一致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假正经,虚幻地搞柏拉图恋爱,他却义正词严的反驳道:难道男女生之间就没有纯洁的友谊吗?于是我们目瞪口呆。
王斐说的两条暗示,我这次都付诸实践了,故意的。对于我如此浪漫的暗示,不知道叶子能不能明白。
周末的一天,我去图书馆自修。等我看到一个空位并低身坐下去时,一抬头,我大吃了一惊——那个短裙女孩正坐在我对面。她也抬起头看了看,发现了我正微张着嘴巴,发呆地望着她。我深呼吸一次,忽然想到了那个耳环男生,接着便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竟然没有看到带耳环的男生,连女生也没有。短裙女孩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在一个本子上抖动着小手快速地抄写着什么。她的视线在一本摊开的书和那个本子间游来游去,看上去陶醉其中。我观望着她,像遥望一个空中飞舞着的精灵的梦境。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像着了魔似的,下了课就想往图书馆里跑,想着赶快去到三楼,去到那个临靠玻璃窗的位置。我总觉得,那个短裙女孩,一直会在坐在那里,等着我去看她。但她似乎再没有在那个位置出现。这让我惆怅不已。她可是有男朋友的啊!那个耳环男生不就是吗?我这才意识到,这不过是我的幻想症发作罢了。
一天下午,一个耳环男生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行走在田径场里。这情景落入我的视线时——我正在田径场上跑步。
肥仔和小广州去足球场踢球去了,我不喜欢那么激烈的运动,所以没去。王斐则是静如处子,整天背着书包,不是泡教学楼,就是钻图书馆,像一个地质工作者,马不停蹄,做着上级交给的勘探任务。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耳环男生——和我同名的那个留着小胡须的搞艺术的小流氓。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孩,不是我魂牵梦绕的那个短裙,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我斜着眼球去瞟那个女孩,她明显比短裙高出一截,身材不错,脸蛋却却不见得比短裙漂亮。我心中那种替弱小群体抱打不平的激情,又一次油然而生,突然对面前这个耳环男生产生了不可名状的仇恨和愤怒,是他玷污了“郭军生”这个听起来如此悦耳爽心的好名字。
我最讨厌这类喜新厌旧、移情别恋的花心大萝卜,恨不得把他们全阉了,然后丢到皇城根里去做太监。只可惜,现在没有太监这个职业。
那天,我用力地跑完了二十圈。因为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个梦想:变成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健美的中世纪骑士,为我那被遗弃的女主人,上刀山,下火海,最后赢得她的芳心。
一天,我去泡图书馆,到了晚饭时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来。那天忽然飘起了细雨,很多同学去一楼服务台借了雨伞,然后得意而幸福地走开了。我自己的书包里则是一直都塞着把破雨伞的,对于“天有不测风云”,我是蛮认同的。那时,准备撑开离去,一个身着浅白色风衣的女孩,突然立在了我的面前。她面部朝前,把背部优美的线条留给了我。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短裙——她没有在服务台那里借雨伞。
短裙立在门口的台阶上顿了顿,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然后低下头去看了看大地,接着不慌不忙地走下台阶,默不作声、不慌不忙地行走在了那细细的雨中。
我呆立在原地,望着短裙远去的背影,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凄凉。我顷刻便有了一种浪漫的冲动,想追上去,替她撑上我那把破伞。然而,我就那样呆立在那里,一直等她消失在校园幽幽的小径里才回过神来。
那天的雨点很冷,有雨点从我撑着的劣质雨布上面渗透下来,落在我的鼻尖上,我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短裙女孩在雨中独自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仿佛天生就有那种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人遗弃,马上就义愤填膺。
几天后,在自修室里我把短裙女孩的不幸遭遇告诉给了小广州。他听完后骨碌转动了一下眼珠,然后眼里闪出了金光,咧着嘴对我笑道:
“郭军生!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我赶快反驳,做一脸无辜状:“没!没有!——我——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小广州对我的假正经不屑一顾,转过头去,甩给我一句:“得了吧!你也学那个王斐搞柏拉图恋爱去吧!”
我听到这里,内心幽幽地感伤起来,接着问他:
“林斌,你相信异地恋吗?”
林斌是他的真名。小广州突然叹了口气,说道:
“军生,你还不知道,我高中也有过拍拖的,但是高考后,那女生去了北京……”
“后来呢?”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小广州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感情逸事。
“后来……?后来就——没后来了,两人再没有联系了!”
“分手了吗?”
“哎,什么都没说!就那样拜拜了!说没说分手有什么不同呢?”
“是你先放弃的还是她先放弃?”
“本来我想继续,但她没有给我机会。在她走的前一天,我约她出来玩,她没有赴约。”
小广州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感伤。我也被他悲惨的爱情遭遇给打动了,心里潮湿一片。我突然就想起给叶子写的那封信,想起里面我说给叶子的那些激情满怀的词句,开始有些后怕起来,担心那只会是一厢情愿。是啊!如果我坚持,而对方不愿意坚持呢?叶子现在怎样想的呢?她会不会又恋上了其他男生——就像我这样,心里想着叶子,还常常对其他女孩子做非分之想,比如那个落寞的短裙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