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和琳琳在 QQ 上又聊了起来。

“琳琳，中文系一个男生要追我……”我劈头说道。

“哦？好事儿啊！”

“可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怎么？他长的不帅吗？”

“不是……主要还是不太了解他……我想向你打听打听，你是否认识他？”

“好的，你说说看。中文系我认识几个同学。他叫郭军生！”

“他叫郭军生！中文系的！”

“……”琳琳顿了很久，然后给我打过来一串省略号。

她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我故作吃惊：“怎么了？你认识他？”

“他是中文系的吗？”

“对啊！他亲口告诉我的！”我依然故作不解。

“呵呵！那么巧？传播学院也有一个叫郭军生的！”

“可能是重名吧！对！一定是重名！学校这么大！肯定有重名的了！”我原以为，琳琳会回避关于耳环男生的话题，但她却很大方地谈到了他。我便赶快抓住机会澄清事实，这下子总算松了口气——终于让她明白了此郭军生非彼郭军生。

       琳琳突然发消息过来说，想和我见一面。

“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又都那么熟了，大家见一面吧！”她说。

听了这话，我开始变得害怕起来。见面？当初我男扮女装，怎么没想到将来见面的事儿呢？有个作家说：诚实是最大的智慧。但我还是有些犹豫，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就这么一错再错下去——虽然脸上挂着一副荆柯刺秦易水别离的悲壮。

       我主动提出请琳琳吃消夜，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地点是学一饭堂一楼东南角的那张临窗的桌子。

我提前到了，不过坐在另一个位置，等着琳琳的出现。那时，我心里忐忑不安，像一个做错事的学生，心慌意乱地等待老师的发落。琳琳刚好准时到达。她在约定的位置上落定，朝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女生，倒发现了一个低头喝着维他奶的男生——我。因为那地方实在有些偏僻，况且又是在那么晚的时候。因而，那里除了我和琳琳外，没有其他学生，只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服务员，在闲散地擦洗桌子。我抬头望了一眼琳琳，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可能是有些等不及了。我于是鼓起勇气，搜集起男生全部的力量和勇气，走了上去。

“你好！请问你是李琳琳吗？”

“是我！你是？”她用眼睛盯着我，迟疑了一下，仿佛认出了我，脸上表露出了些许的歉意。

“我是中文系的，叫郭军生！”

“哦！我记得上次……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

琳琳脸上甚至有了些羞涩，显得犹为美丽。显然，她想起了我就是那晚的那个无聊的流氓。

“你是不是在这里等张亚娟？”

“嗯！嗯！——听她好像说起过你，你是她？”

“我……算是她男朋友吧！嘿嘿！——她有些急事，没来成，让我来给你道个歉，她说她迟点再约你吃饭，向你赔罪！”

“……哦！好吧！这丫头，本来说好了的，怎么突然有事？不会是不好意思见我吧？呵呵！”

“呵呵！她真的有事，下次我亲自拉着她来见你！”

“好啊！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一个微笑，起身，走了。

我心头砰砰地跳起来。我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然而，还有因这负罪感而生的兴奋。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当我回身离去的时候，我在心里模仿着琳琳的语气，嬉笑地骂自己。如果琳琳知道了我一直在骗她，不知会不会再次骂我一句：

“你这人真无聊！”

琳琳说这话的神态，在我心中甚至成了阴影，成了魔咒，也成了效果神奇的兴奋剂。

       对琳琳了解后，再次见到她时，她精神很好，一点看不出因失恋而忧伤的痕迹。这倒使我有些失落。其实在我心里，我更期望琳琳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之中，不然我的存在，我的那些伟大而慷慨的怜悯的存在，似乎就不具有了意义。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上了 QQ ，琳琳刚好在线。

“琳琳，对不起啊！今晚我失约了！”

“没事！——那男生就是上次你说起的那个中文系男生吗？”

“嗯！嗯！”

“呵呵！不错嘛！小帅哥一个！好好把握吆！”

“嘿嘿！谢谢！”我心里美滋滋的。

在 QQ 上，对于她之前见过郭军生的事实，琳琳没有向张亚娟说及。

我和琳琳说了，下次有机会约她吃饭，她同样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我男朋友也要来呢！

       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花心的人。其实，在和琳琳聊天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只装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叶子。但是，对于自己对琳琳还有所遐想的事实，我却找不到给自己开脱的理由。每当和琳琳聊天时，我一边扮演着那个虚拟的张亚娟，一边又想着叶子，心里一直有一种负罪感，对叶子的，对自己的，甚至对琳琳的。

我喜欢琳琳吗？当我在心里这样拷问自己的时候，我想，不是吧！因为，我有叶子。

       我决定放开琳琳。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整个心也便坦然了。我决定把她当作我的好朋友。因为，根据这么久的交流和了解，我相信，她会原谅我对她的欺骗，接受我做她的朋友——她其实是一个很开朗和大度的女孩。

       一天晚上，冲完凉，我又登陆了那个昵称为空心人的 QQ ，琳琳也挂在上面。我决定向琳琳坦白。

“琳琳！在吗？”

“在！”

“我想给你公开一个秘密！这秘密我一直隐瞒着你！但首先请你明白，我这么欺骗你没有任何恶意，而只是想走近你，和你做朋友！”

“亚娟！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咱们都这么熟了！”

许久以来，琳琳已习惯了这样叫我。对张亚娟这个女孩存在的事实，她似乎从没有怀疑过，这更加剧了我的服罪和愧疚之感。

“琳琳，你首先答应我，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生气，好吗？”

“好！你说吧！”

为了不给琳琳生气的时间，我决定一口气说完：

“琳琳！你还记得那晚去见你的郭军生吗？其实，我就是郭军生！张亚娟只是我编造的一个名字！空心人就是郭军生！你别生气！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吃夜宵时，那个走到你面前，脱口而出，说自己叫郭军生的男生吗？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能理解你，你以为我故意调侃你，因为你那个男友就叫郭军生！但生活中总会出现各种巧合！我也叫郭军生！这个事实，在开学报名那天，我就知道的了。那天，你站在校道旁，大声地叫你男友的名字，我还以为是有人叫我。当我转过头朝喊声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我发现了你！那天以后，我就觉得，冥冥之中我们是有某种缘分的。因而，我记下了你！但那天晚上你误解了我。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认识一下，做个朋友而已。这都怪我不会说话，是我的错。后来，我就想找机会向你解释，便托人打听到了你的 QQ ，但你没有同意加我。再后来，我重新申请了一个 QQ 号码，然后起了个空心人的昵称，在个人信息里把性别改成了女。这次你才通过验证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我知道欺骗你太久了，请你原谅我！我向你道歉，祈求你接受我做你的朋友，一个好朋友，还像以前你和空心人那样的好朋友，好吗？”

这些话，我足足写了十分多钟，琳琳在那边等不及了，不断发过来一串串问号，还有表示疑问的 QQ 表情。我手握鼠标，朝聊天对话框移去，然后放犹豫了一会，轻轻地点击了“发送”按钮。

我心里小兔乱跳，一副凛然就义的悲壮充盈在我脑际。但在这同时，我也被自己诚实的叙述和坦诚的忏悔所打动，眼睛湿湿的，很有些热泪盈眶的意思。那时，我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放在键盘上，目光呆滞，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蓝色的对话框，等待琳琳的回话。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有回话。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头像变成了灰色——她下线了。

       我决定请琳琳出来面谈，理由有二：一，履行那个化名张亚娟的女孩请琳琳吃饭的承诺；二，郭军生郑重向李琳琳小姐道歉，并真诚地祈求琳琳，请她接受郭军生继续像张亚娟那样，做琳琳的好朋友。饭堂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场合，不太适合我们约见，因为我有阴影。所以，后来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周末下午踩着单车，去校外的小路上散步。那里有枝条丰满的垂柳，有胡须遍地的青榕。

那天，我早早地就立在了校门口等她，一副灰溜溜的样子。那一刻，我像一个出轨被抓的少妇，希望宽容的夫君大人能从轻发落——小广州关于寡妇的论文已经完成，但他的寡妇理论还影响颇大，至今害得我们都想拿女人做比喻。琳琳倒很大方，我老远就看到她推着车子，满面微笑着朝我走来。我脸上陪笑，连忙打招呼：

“嗨！琳琳！”

“嗨！郭军生！你还真够滑头！”我一时猜不出这是贬义还是褒义，只好嬉皮笑脸地点头。

       那天，我们聊得很开心，彼此也都很坦然。对于我的欺骗，琳琳只是微笑着轻叹了口，说了我一句：“你真的有些无聊！”然后又似乎觉得语气太重，就立即向我道歉，“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蛮可爱的，还挺诚实！”

琳琳给我讲起她和那个耳环男生的故事。

她们是在高三时才开始的。那时，在教室的右上角上，写着每天都更新的高考到计时。五六月的天气，闷热，干燥。琳琳和耳环男生的爱情，也便在这样的空气里发酵、萌芽，他们相约一起考入同所大学。后来琳琳凭自己的刻苦努力考进了南州大学，耳环男生不幸差了两分，不过他老爸是不小的官员，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就也拿到了南州大学的通知书。耳环男生曾告诉琳琳，为了进入南州大学，他老爸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动了不少银行存款。琳琳对此只是不屑地一笑置之。两人的不同个性，最终导致了分手。花心的耳环男生一个学期不到就移情别恋，看上了外院的一个女生，接着就把琳琳晾到了一边，去向那女生献殷切去了。琳琳告诉我这些话时，一脸平静，看得出来，她已经从曾经的伤痛里走了出来，恢复了应有的坦然。

在我的心目中，琳琳是一个坚强的女生。

自那以后，我和琳琳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成了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