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每个院系的考试安排有所不同,有的院系已经考完,校道上便陆陆续续地多了些拖着拉杆箱、背着书包的身影——考试完毕,算是放假了,他们要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我望着人影日渐稀疏的校园,竟产生了莫名的留恋。也许,近日学习的投入,已使我渐渐习惯了一种清静的环境,更重要的,一颗清静的心灵。
听到同学们大声嚷着“终于可以回家了!”的话,我却对“回家”一词,开始有了些抵触,甚至是逃避。随着宿舍楼学生们一个一个的离去,这种抵触和逃避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地占有了我的心。因而,当小广州、肥仔,乃至王斐都一个个向我道“来年见!”,然而散低头离去的时候,我做了一个从未尝试过的决定:这个寒假在学校过!不回家了!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给家里的时候,老妈立刻变了声:“你胡说什么!春节怎么能不回家呢!”
“妈!我想在校学习!”我必须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学习?回来也能学啊!干吗要呆在学校里?放假了人家学生不都回去了吗?还有几个在学校里?”
“挺多呢!我们这栋好多人都没回!我还可以在这里找点兼职做呢!”没想到老妈如此反对,我开始找寻更多的理由。
“不行!回来!再说了,冬天这么冷,怎么能在外面过年呢?!”
“妈!广州冬天不冷,人家有的人不怕冷的,穿衬衫就能过冬!”
“胡说!那还不冻死!——你等等,你老爸给你说!——”
“喂?大生啊!”与焦急的老妈不同,老爸则是一如往常地平静。
“老爸!”我放松了许多。
“你怎么想着不回来过年了?大学还要布置很多作业吗?”
“不是!我想一个人过一段独立的生活,体验一下!——爸,你不是说过吗?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就必须能耐得住寂寞才行!”我心里有底,老爸比较容易游说。
“哦!哦!——儿子学起老子来了!”
“老爸!其实,我——挺想你们的!——放心吧!我会经常打电话回去!”
“那好吧!老爸支持你!”
接着,我听到老妈向老爸抢电话的声音,但被老爸拒绝了……
我轻轻地挂断电话,感觉有些复杂,有苦涩,更有些庆幸——这个假期,终于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我决不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但人们在过完了一阵喧闹的生活之后,总需要过一段安静的日子,来沉淀往事,来梳理思绪,更是为了积蓄能量。
如今的我,正需要这样安静的日子。
自从上次和叶子通话后,我再没有打电话给她,她也没再打给我。生活好像已经把我们分隔在了不同的时空,并努力要使我们把彼此遗忘。
然而,我并没有忘掉叶子。
学校领导宣布,要给春节留校的学生过一个开心年,使我们感觉一下散咱们党的温暖,感觉一下咱们学校的温情,使我们不再有离家的孤独之感。具体措施是:大年三十晚上,由饭堂提供面皮和馅儿,大家亲身动手包饺子吃。这提议确实富有温情,大家听了都拍手跺脚,称赞不已。
大年三十,晚上,饭堂大厅。
大家把三四个桌子连在一起,组成一个大大的餐桌,七八个人便围坐一团。不一会,这样的餐桌便出现了十来个。接着大家便从饭堂工作人员那里拿来面皮和馅儿,做起饺子来。我们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吹水(所谓聊天是也-作者注),大家七嘴八舌,各显神通,一人比一人的喉咙粗壮,一人比一人的声音洪亮。
“这样闲着多郁闷啊!得想点什么游戏玩玩才对啊!”一个剪着短碎的男生,一只手托着饺子皮,一只手攒着个调羹,嘴里吆喝道。
“好啊!好啊!”旁边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卡通女生马上表示严重支持,剩下的几个男女生,也便点头表示同意。
“不如玩那个老掉牙的硬币游戏吧!大家找个硬币出来,包到饺子里去,等会吃饺子的时候,谁吃到就要给大家表演节目,怎样?”碎发男生来了兴致,显得有些激动。
其实,这游戏确实老套,有谁不知道这些幼儿园水平的游戏规则呢!还用他讲吗?不过,人在无聊的时候,总会说些无聊的话作些无聊的事的,就姑且原谅他一次,也原谅无聊的我们吧!
“等等!等等!我还想宣布一个消息!”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身材高挑,看上去很淑的女生,提高了细小的嗓门,表情神秘地说。
“贾(假)珊瑚,什么消息啊?这么神秘?”那个碎发男生脸上带着即将绽放的笑容,歪着头问道。看来,他们认识。
“切!我不叫贾珊瑚,我叫贾姗姗!”淑女表情娇嗔地回道。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个女孩倒有些可爱。
“好了!好了!我要宣布这个消息了!哲学系的才女王可梦同学,今天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她身旁的女孩猛地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嗯?王可梦,今天是你的什么日子啊?生日?”碎发男生看上去和她们挺熟,七八个人,好像只有他们说话,我们其他的只是一直在听,在凑热闹起哄。
“嗯!嗯!”那个叫贾姗姗的女生用眼盯了一下碎发男生,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移向刚才拉她衣袖的那个女生。
那个被叫做王可梦的女孩,羞涩地朝大家望了望
,开口说道:“本来不想告诉大家的!既然这个讨厌的假珊瑚说了,那我就只好承认咯!今天是我的——生日!呵呵!有些特别吧!”
我拿眼去瞧王可梦,她留着及肩的长发,平滑而洁白的额头,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瘦削而细腻的脸蛋,小小的嘴唇,窄窄的下巴,很有几分林黛玉的风骨,却比之多了几分健康阳光之气。她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有些羞涩,看上去没有那个贾姗姗高,但却比她多了几分淑女的气质。
“要不要买蛋糕啊?”我旁边的一个女生,这时终于开了口——我刚才和她聊了一会,知道她叫蒋洁玉,物理系的。
“不用买了,等下吃饺子就是了!”王可梦朝蒋洁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接着大家继续低下头去包饺子,每人都和周围的人低声聊起来。
等冒着热气的饺子一碗一碗地端上来的时候,大家望着自己辛勤的劳动成果,心情都很是激动,再加上那个神秘硬币的加入,这碗饺子吃起来,会更加刺激,更加有味道。
“呜呜!我吃到硬币了!”碎发男生摆出一副黄婆脸,突然嚷道。
“哪里?哪里?”大家立刻伸出头望过去,咧着嘴准备大笑一阵,一脸幸灾乐祸的光芒。
“哈哈!假的!没有!”碎发男生在搞恶作剧骗大家。
“大家小心点吃啊!别把硬币吞下去了!呵呵!”这是贾姗姗的声音。
等大家几乎都即将吃完的时候,神秘的硬币还没现身。我吃饭一向以慢著称,这次也不例外,周围七八人都吃了个底朝天,然后大家王顾左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把眼光聚焦在我碗里剩下的一个肥壮的饺子上。
“完了!必死无疑了!肯定是这个!”当我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众人投射过来的眼神分明是在说:“靓仔!别装傻啦!就是你了!哈哈!”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肥壮的饺子塞进嘴里,“咯嘣!”我的妈啊!差点没把我的牙给硌掉!真的是这个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呢!——老实话说,我倒很愿意这样。不知为什么,可能是以为认识了王可梦,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了吧!年轻男女的心理,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微妙!让人捉摸不透!
当我“举止优雅”地把那枚“可恶”的硬币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大家立刻喧嚣起来。
“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碎发男生一边拍着手,一边打着满意的饱嗝,朝我礼貌地问算道。
我站起身,目光扫视了大家一圈,轻声说道:“我叫郭军生!中文系的!请大家——多多指教!呵呵!”
然后,我向大家礼貌地鞠了躬,落了座。当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偷眼去望了一下王可梦,她刚好抬头望了我一下,我们的目光就在那一刻相遇。我的心竟莫名地开始悸动。
“大家说,让军生表演什么节目呢?”碎发很会拉近乎,刚知道我的名字,开口就去掉了姓氏,直呼我为“军生”,这使我有些受宠若惊。
“嗯——不如那样吧!既然王可梦生日,就让她来决定军生表演什么吧!”那个贾珊瑚嘴巴真够厉害,这主意够挑战性,我皱皱眉头表示郁闷一下,但珊瑚的话,却正中我的下怀。
“好啊!好啊!”大部分人们都不太乐意出主义,而却总喜欢附和别人,不管对与错——这仿佛是我们的通病。
“那就唱一首歌吧!”王可梦抬头望着我,含情脉脉地说道。
死了!我本来就五音不全,唱不出什么歌曲的调子来。不过,那一刻我却来了勇气,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接着问道:“唱什么?”
“
Beyond
的歌听过吗?”王可梦细声地问我。
“高中的时候听过一些!”我有些底气不足了,因为那是粤语歌。
“那听过哪首呢?听过《光辉岁月》吗?《真的爱你》呢?”
“就《光辉岁月》吧!我高中时听的比较多,《真的爱你》不太熟悉!”
“嗯!那就《光辉岁月》吧!”众人大声附和起来。
我高中时听过
Beyond
的歌,虽然是粤语的,很难听懂歌词,但从黄家驹的声音里,能听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来。后来,一边听着磁带,一边看着歌词,竟也学会了几句广东话,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拿出来“秀”一下,在除夕年夜饭上,在这样一群新结识的朋友面前,在一个女孩子的“生日宴会”上,并且还是被她邀请所唱。
我清了清喉咙,唱了起来: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
在它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
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
/
是一生奉献……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
自信可改变未来
,
问谁又能做到……”
听说这首歌是黄家驹为了纪念南非总统曼德拉而写的,调子有些低沉,但听起来却鼓舞人心。因而高三复习备考时,在晚上睡觉前,我常拿随身听它。
我用着蹩脚的广东话,夹杂着几句普通话,就这样唱着。碎发男生可能觉得我五音不全的声音实在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其他的几个男女生,都却用一种欣赏的眼神望着我,一脸认真的鼓励着我继续唱下去。
“好!不错啊!再来一首!”又是假珊瑚。
“嗯!唱的不错!再唱一首吧!”王可梦也开始鼓励我。
“唱什么呢?”我不忍拒绝。
“《海阔天空》吧!”是王可梦的声音。
“我只记得零星的歌词!”
“那叫王可梦和你一起唱!帅哥加美女!呵呵!黄金组合!”这恶毒的话,又是出于假珊瑚之口。我摆出一个鬼脸,意思是说:你这个假珊瑚,真够损的!——然而,在内心里我却求之不得,对这个假珊瑚颇为感激。
但王可梦这时却很大方地起立,并首先唱了起来。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
怀著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我被王可梦的勇气所感染,便也跟着她开了唱。
气氛越来越肃静,越来越感人,以致众人也被我们感染,打起拍子,一起哼唱了起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
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唱道高潮部分的时候,我失声了,再也唱不出来,王可梦则提高了嗓门,把最高的部分都唱得几近完美,惹来大家阵阵的吼叫和掌声。
我望了一眼王可梦,她的眼睛湿润了,不知是由于唱歌的投入,还是被大家的热心所感动,抑或是因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