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想你
when I think of you it seems beautiful
the sky is clean
and the world is clear
like a crystal
_____跳房子*田原
一中在山上,从A城回来的时候,我还是坐了三轮车上了一中。走的是坑洼的近道,车吱吱呀呀的响。午后的教学楼,是放空了鸟儿的笼子。铁栅门一如往昔严实的锁着,绕过北面的教学楼,躲在夹竹桃树后的小铁门也关了。
站在门外朝里望,2年的时光,学校仿佛同时开了出水管和进水管的水池,前赴后继,却又看似纹风不动的盛着水。楼道穿行的风鼓满裙子。高二晚自习课间,旋楼楼道有过同样的风吹起裙裾,蕾丝边卷蹭着腿弯....对面理科楼的凯在讲话...他趴在桌上睡觉...他在助跑后跳起触到灯管...
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稻草人之于麦田,无言而立,守望而已。
既然大门紧闭,只好旁门左道了。西边那一排铁护栏,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左数第二个栏空可以容我自由出入。侧身进去后,穿过竹林,抬头可以看到3楼那个铝合金玻璃大窗台。很多个午后,我都是抱着书在那儿度过的,耳机里的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混合着竹林制造的风,没人的校园,静默有时。
想起在A大的运动场的看台上,午后树木的阴凉打在身上,妍说,路曾在很深的夜里打来电话,无人言语,音乐起,一生有你,他娓娓唱来...她的语调格外平静,眼里是寂寞,心早已陷落。路曾录制过自己的MD,歌声传遍校园,我丝毫不怀疑他的声音,而现在用来祭奠的大概是他千里传音的深意,寥寥。路是高手,不象风生竹林踏歌起舞般简单,虚假繁荣的感情,溃不成军,曲终人散,终成了妍的独角戏一场。
也许心动一刹,随之擦肩而过,纵心有不甘,却也完美。
石子小路填补了花草间所有的空隙,某个晴天,我曾坐在中央花坛边,转着笔,做着英语阅读理解。想来那时最爱便是做阅读,一本一本,已经做完的堆在一边,空闲时翻来,摸摸那凸凹的页面,心生满足。仿佛打通关游戏一样,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关怎样,但看着越来越高的分数,就会一直勇往直前。后来简直发展成一习惯,每天都得做,并且兴高采烈。
我的成绩在高二分到文科后见长,彼时每月必考,年级前30分入别的教室考试。我们的桌椅被摆放在门外,大都和自己的朋友搭伴复习,桌子移动着靠近或分离,以前一直都不是成绩优异的孩子,不大和她们亲近,亦或是不曾习惯优等,我的朋友都在里面复习。我便独自坐在正对着凯的位置,在复习的间隙张望他,就如平日里上课的抬头寻找他。那是个阴天起雾的黄昏,清凉。天是暗蓝色的,楼下那盏橘色的路灯还没打开,忽然看到对面有了一团火光,小小的,凯打开了火机,光如花般柔弱,我一直望着那团仿佛给了我回应的花火。欢喜有时。
同样站在原地的我,顿悟彼时的欢喜,以及对于阅读的病态执著,都是心魔。长久以来对于一人一物的渴望,无法圆满。只有在时而自给的蜜糖中,生的希望,从而不断持续前行。凯便如此,学习亦然。原来我是个如此自怜的小孩,总能在画地为牢的同时,让自己甘之如饴。
不大爱运动的我总会积极下楼做课间操。于千百人,都能看到凯,他给我了一场华丽的幻觉,全世界都静默下来,仿佛看到颗颗灰尘落下。在他的后面,不用担心他的消失,他不用回头,我可以微笑,一直一直。
在某个迟到的早上,我站在门外,越过晨读的英语书,目光晃晃凯,晃晃白花花的太阳,理科楼顶上立着一群鸽子,大都动来动去,唯一的白色鸽子,静默不动。夏日的光线被浮尘拉长,把它罩上光晕,我在它和凯之间来回看,教室外面的空气自由自在,一切都很有意思,它和凯重叠在一起...在下课铃的突然袭击中,它们飞走了,天空划过悠长空灵的鸽哨声...凯已飞过,我知道的。
站在旧楼上看大操场,煤渣铺过的跑道,总会在夏天的高温后,煤灰飞扬,学生们无法活动,胖体育老师就会提来塑料管子绕跑道冲水,热气在他身后升腾,他就像只在锅里煮的冒烟的肥鹅。操场中间是未经改造的黄泥地,偶尔冒出的几丛顽强杂草,望下去像个斑秃的头一样好笑。据说是被学校踢足球的人踩到不长草的,我想他们的脚力还不至于这么好吧。
高三开学不久,文科班搬离了旋楼,进驻古老的旧楼(学校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整修后的旧楼)。在我一次快乐奔跑上楼的停顿,居然感觉到它的晃动,看到它落下的墙灰。唯一见证它修葺过的便是我左边的铝合金大玻璃窗,推拉之间,再也无法看到凯,在习惯性的不时抬头,失落有时。此时我已知道他学习不大好,预料之中,我打小喜欢过的人学习都不大好。即使我已经很有长进了,那也只是3学习,无关眼光。知道他每个月会去买一本纯文学杂志,喜欢看书,喜欢安妮宝贝或者其它。而那本杂志也是我所爱。知道他在靠窗边有个空墨水瓶,里面收集了很多中性笔尖的钢珠。那种极小甚至肉眼都无法看清的球体,它却攸关了笔的命运,一旦它提前退休,笔就终生瘫痪了。我仿佛童话里背着一个神秘背囊的白胡子老头,径自行走,收集着关于凯的东西,宝贝的装入囊中,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然很多宝贝了,闲暇时,把它们翻出来,晒晒太阳,敝帚自珍。而现在却得知很难再集到宝贝,变成了一个无赖的孩子,急了。
母亲在高三伊始,给我送午饭了,为了省出我走路回家吃饭的时间多休息。我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不能拒绝母亲的提议,却亦计上心头。从此我便课后早早下楼吃完午饭,又3潜回教室。她每次都要看我踏上回宿舍的路后,才起身离开。我就磨蹭着走,再半路折回教室。耽误了时候,大门锁了,便直接从栏空穿过。无心插柳,反倒发现午后的教学楼一人自在,晒晒太阳,坐在窗台上吹风,听歌,做试卷,背书,自得其乐。但2点的起床号一响,停止一切活动。站在走廊上,看这操场,大约10分钟后,凯就会以他不变的行走姿势,由远及近,直至在大楼转角消失。
高二的时候知道,学校操场缺了一口,从那里的小路下山回家,很近。从知道起就没走校门回过家了。进入盛夏时节,我看到凯,强烈阳光直袭过来,他瘦弱的行走在被晒裂的黄泥地上,我一下子就想到在初中地理书讲的干旱地区,配图里一个小男孩骨瘦如柴的站在干裂的土地上,走在他后面的我兀自笑了。
那天,凯套了件很白的T恤,黑黑的胳膊摇晃在太阳下。
我一直走在他后面,他给我的安静,仿佛全世界都停步,触摸灰尘颗颗降落。我们的距离不近亦不远,他不曾回头,我也不曾如此期望过。
凯的背微驼,我从未觉得不妥。就一直走在他那被安静拉长的背影里,心甘情愿。
运动是绝对的,静止却也无可厚非的存在与瞬间。而我宁愿静止就存在我和他行走的相对。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为何却如此欢畅的游在一条河里无法自拔,终究明白,我的一切都是主观的,于理,亦与情。
我在一个人的路上很慢的走,等成两个人的一前一后;我在他一个人的路上急急的跑,追成两个人的一前一后。我等到他后的自得,我追到他的庆幸。再走一回老路,仿佛还是可以看到凯的背影,他不急不缓的脚步,他给我那一心渴望的安静。
从小我都是个容易灰心的小孩,幻想无数,却也阻隔无数。作为最小的孩子,我没有姐姐的美丽乖巧,就以吵闹惹人注意,后来发现听话是哄大人的糖果,修改路线,但性情早已养成,屈就成了灰心。那种心安理得的接受被拒绝的失望。对于能力范围内的人或物,从容面对,而对于无法兑现的东西,从来都知道适可而止。可是对于自己渴望而无法修成的性情,总是心生贪慕。静默即是其一。
多言,其中多有虚幻。对于安静的人,我自能辨认,抬眼之间,心里已有亲近的人。他们没有过多言语,善良,有自己强大的内心世界,微微带点自恃,眼里很深的淡漠,抗拒靠近,不轻易交付爱。凯是。我肯定。
我心存畏惧,即便咫尺,我也不愿越雷池半步。
高三以来,人大多散漫与做操。我就天天勤快的帮大头买报纸,《楚天都市报》,《体坛周报》...来回之间有可能看到凯在报亭不远,伸胳膊抬腿的做操。月末买到杂志的时候,会盼望某天我们同时捏住最后一本,我便微笑放手。只是愿望,却也心跳如斯。
仍旧被安排到别的教室考试,在一个周围都是玻璃的会议室里,拉开落地帘子,冬天慵懒的阳光涌进来,天空格外干净。凯在楼上的某个教室里考试,语文作文,笔在中指上下飞转,寻找着思路。窗外响过鸽哨声响,给了冬天空白的天空些许生动。那只夏日清晨飞起的白鸽,罩着光晕的雪白翅膀划过...笔匆匆划过白纸,流淌着一个少年在花火中给我的温暖。作文最终得了58分,语文老师唐让我朗读的时候,我却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善解人意的唐没有让我继续,但他终不知底牌。他只是评价文章很美,适合默默的看,不大适合朗读,也许。100个人有100个哈姆雷特。借阅的人终无所得,凯依旧行走在我的心底,我一个人的。唐以他的方式爱护着我,将以前收去的杂志还给我,并告之以后上课不要看课外书。他一直微笑,那种很实在却也夹点自嘲的笑。
我无意中看过凯的笑,带点孩子气的倔强,有个小小的米窝下陷,笑过眉眼,春暖花开。
此时我已把该到的地方一一寻过,还剩一处。凯原来的座位。站在理科楼下面,却又顿步了。彼时,一个人的坚持,年少的无畏。那个装有钢珠的墨水瓶早已不知去向,亦无法寻得。那个曾经跳跃起触摸灯管少年,兴许早已长到伸手便可触及灯管的高度。我却依然对那些夏风乍起的夜晚心存留恋。
也许,舍弃有时。裙裾舞动的时候,我微笑守望的美好,清净美妙,无人打扰;而今,风鼓满裙子的时候,我该扬帆前行了。
在离开A城前,一日走过寻常巷口,妍指向隐于民宅的十字架,辗转靠近它,不大的教堂,没有开放。在紧闭的大铁门外坐了一会儿。市井的嘈杂中,它静默而立。转身向神许了一个愿望,离开。
愿,有一日,凯能知道,在白鸽飞起的清晨,他曾在一个人的心里长了翅膀。仅仅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