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印像系列
成都街娃儿
(1.连载)
市井通俗幽默小说:
街娃儿……,长年混迹市井杂乱小街上的人。
成都休闲,因追求舒适环境而闻名。一提到这个地方,印像里总会有一个懒懒的、沐浴着阳光、在马架子上摆着八字摊的人,此人身边,肯定就有一碗如影随形的香茶,住在北门上财神巷的何三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何三娃又与一般市民不一样,去那条街打听何三娃,就连街边玩耍的小孩儿都能告诉您:他是本街上一个单身汉。这个无职无业又无婆娘,已经有四十岁的人,偕因游手好闲,四邻打挂,背底里讨厌他的街坊都呼其为“烂瘾儿”。
烂瘾儿其实不应该是何三娃,这个称号,原本是四川人暗指旧社会里那些抽“梭梭”的,拖着一副大烟瘾的人。
旧社会抽大烟很贵,每天又必须要抽,家物拿给这些烟灰儿抽垮后,只要能弄到一些钱来抽烟,就算卖儿卖女当掉老婆,所有伤天害理的事,此等人物都干得出来的。当年鸦片烟灰儿与现代吸毒者一样:垃圾人物。何三娃不抽大烟,也没得吸毒的爱好,街坊们把这个尊号拿来送给何三娃,也别无他意,无非就说此人实在懒,不仅从不做任何事,见人碰面来不招呼去不告辞,本街上无论哪家的板橙他拿来就坐,随便你哪一位的东西他抓到就吃,十足一个形游街边的混混。
说起成都,便想到了“懒”,客气一点的叫法是“休闲”。如果您初来此地大街小巷一逛,无论街边门前,茶桌牌桌,只要见着坐下来喊了茶就再也不想动的,肯定就是成都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习惯了天天守着茶,吃茶也非常有讲究,几乎成了一门学问。在成都,茶楼茶馆茶房的铺陈不说,豪门旺户吃茶排场不讲,就说街边早茶,那感觉就极为的严格,环境也十分的清洁与雅致。清晨天刚放亮,市井小户开门见客,首选街边杨柳树下洒扫洁净,然后在洁净处摆设小橙,小橙不但要擦得漆水透亮,其程度足能倒映头上绿荫捧拥着白瓷碗上的兰花图案,让人看了那才叫一个爽。茶具私家自用不说,茶碗、茶盖、茶传子必须天天烫洗以免染病,就连所用茶叶,也是一验再验格外小心。
验茶?
是呀,北门上银丝街的剃头匠程幺爸就有此一绝。他的茶碗高温烫毕后并不急于冲水,只把各地名产轻抓一撮放入碗中马上用盖捂严,想那茶叶捂在热碗之中,遇见蒸气一燻其味必出,此时程幺爸就要用鼻嗅之看是否淳香,如若味道很正就要提壶冲水,一旦发现霉变或其他异味则丢之地下,从此注定要告别这家茶庄,不再去消费它的歪货。验好茶叶,然后洗茶,再就是冲水摆碗,碗旁定要搭配烟缸茶筒、瓜子果盘等杂件摆设,一切安排停当,大家这才相互满意地坐下来,彼此隔着街檐,大声武气摆起了东家长来西家短的龙门阵。那年月的成都、有魅力的早晨,此时出门,青青杨柳翠绿梧桐,耳边吆喝响亮川音,小灶炊烟轻风徐来,一街尽是烹鼻茶香,人入此地疑在异域如游画中、心旷神移无不惬意。
偏就这个时候,那懒人何三娃也起床了。只见他头不梳脸不洗,嘴里含着半截纸烟,袖了双手拖起两片鞋、蓬头垢面躬腰砣背的上街来。来做啥呢?嘿嘿,他别样不做,只把两个眼睛不断地在各家门前茶摊子上晃荡,高耸鼻梁不断向那茶橙子上深呼吸,想嗅出哪位杯香,好去抓来吃两口冲洗冲洗自己的五臟……:“捣乱的何三娃要搅骚来了”,一街众邻惊呼!
那何三娃就如此可怕?
其实要说何三娃他也不是天生的“烂瘾儿”,此人本富贵后代,原先不住财神巷这样的市井小街,如一般大户,居家总选择靠闹市很近、出脚方便但又很清静的一处所在。他们家在哪儿,就离成都最中心的春熙路不远,一条名叫茍头巷的小街上。
说起茍头巷何家,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这家有钱。何三娃父亲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大行商还不算,听说他们家老爷子上头祖祖辈辈都是旗人,在清朝皇帝手头也是大官人家。这家人早先姓“和”,到了他曾祖爷爷这一辈人,就来到成都作了总督府的封壃大吏,只可惜的是,辛亥年四川人为保路闹暴动,汉人抓到这个满清的官员,不由分说就一把拉到较场坝儿跪到,挥手就是一刀……,哦嗬!
辛亥革命、反清复汉成功地把封建变为了民国。打清帝退位和府就含悲落难,当时听得汉人暴动,一街吵着捉拿“满宝儿”,何老三当年那是还是做儿子的祖爷爷吓得半死,顶梁柱已经拿给人家砍了脑壳,这府里平时的威风就有些耍不出来,无奈之下便将旗人“和”姓改为汉人姓何,一家人剃了长辫子溜出少城,悄悄搬来茍头巷开店行商。
虽说没了朝庭势力支撑,又是改名换姓,但因家中有钱,江湖上朋友多,生意很快又做得火红,朱漆红门车水马龙其势依旧,财如三江之源滚滚而来,那岁月里的成都何家,不做官僚也是财阀,众位公子哥儿,仍然琴棋书画,天天泡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蜜糖缸子里,高贵得令众人十分羡慕、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好景不长。不等何老三落地、这旧中国就得解放,一出来见天只怪他娃运气太差,没活好久,也就在二五一十之年,稍知道世理之时,偌大一个中国便遇上文化大革命。
中国文革是什么,就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阵营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
文革,那时不像现在,“无产阶级”最受人羡慕的黄金年代,对资产阶级,法律与政权均是不保护的。文革这场战争刚一打响,序幕阶段“无产阶级”就占了上风,他们在一夜之间,就把中国历史与现在有资产者与有权力者,基本上铁定为“专政”的对像。想他茍头巷何家,是成都市出了名的多有资产,不消说肯定就是被专政的资产阶级,他们与无产阶级现在同处一国,其危险程度,用何三娃老汉当年的话来说:“就等于把犹太人,丢进了纳粹圈子里去做的一场游戏”。
是呀是呀,一看到“辛德列名单”、或者“重返苏必波”这类的二战电影,何三娃眼里就要流泪。特别看见大批被剥夺了财产、撤散了家庭的犹太们,任由德国法西斯纳粹用枪口与绳子,串成蚂蚁般长队地押往集中营或毒气室去,何三娃就要破口大骂,他骂那些戴了红袖章的盖世太保,骂那些穿着军绿色衣服、手提冲锋枪的党卫队,他常常疯魔般地当街一站、指问苍天为什么后来没有把这些人都弄来关起,或者像他祖上一样,也拉到菜市口跪下砍掉脑壳,然后当街示众。何三娃的骂响彻财神巷宁静的小街,那空中飘浮的恶毒咀咒,全都包含着对自己冤死父母的怀念,就算讨厌他的街坊四邻,这时候也只能沉默,是呀,正是他一家受难的那些年月,让这个人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与形像。
何三娃的骂离不开1965……,一大批穷得太久了的人一听来了“革命”,顿时兴奋得揭杆而起,他们在残冬一月,不仅迅速造反夺了茍头巷街道政府当权派的公章,并且一声纳喊、以第一时间涌入了平时连门都不敢去敲的何家。无产阶级们怀着对“阶级敌人”一腔仇恨,冲进来就把何家一个东壁图书府,西苑翰墨林的院子抄抢了个底朝天,最后不经谁来同意,居然自行就决定全盘接管。可怜何老三一户,百年家底毁于一旦,黄金百银珠宝玉器,就此落入平时拉夹夹车、挑蜂窝煤、喊倒垃圾、拿潲水出来卖钱等人家的后代手里,至今也不见有谁良心发现,主动上门道歉并归还。
您说这何老三如何想得通!他家一个世纪被汉人抄抢两次,头一回是砍了他“和氏”旗籍老祖的头,罢了他们家的官。这一次更惨,无产阶级不仅夺了何氏门中所有财产,涌进来的红卫兵小将们,还强逼他家成员人人脖子一律挂黑牌,规定每个人手里必须拿着破锣、必须不断敲响,必须昧心地自觉高喊,必须喊出自己“应该被专政,革命万岁,造反有理”。
何三娃至今还记得,他游街那天就是这样喊的,也是这样被拖去了春熙路示众,在人山人海的嘻怒笑骂中,他跟在自己父母身后,看见的是母亲的背影。母亲平时很漂亮,现在却惨不忍睹,那非常女人味的脑壳,如今已被人剃去了半边头发。把一个女人的头,留下半边头发,剃去半边,这在平时要看见,肯定就喊打鬼,可那时候不同,就像电影里规定犹太要佩戴那个三角符号一样,这是被称为牛鬼的人所特有的发型,叫“阴阳头”。看着父母受尽凌辱,他不知道天如何垮了下来,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街人都朝着他们丢石头吐口水,甚至还有人居然拿脚来踢他的屁股。何三娃那时心里在哭泣,他一家人心里也在流血,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在世为人,相互并不认识而且更没有冤仇,就为要抢夺一点资产,居然谁都可以来宣布,把他们划定成了“社会公敌”,理所应当被“无产阶级专政”。想着当年谁都可以无法无天地自由进入他家,随意拿走室内任何本属于私人的物品,甚至大人小孩都可以当街对自己实施打骂与羞辱,尽管暗无天日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怨天忧人的何老三面对此事,至今都还没有弄明白,他只觉得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可憎,人人都可恶,特别是那些整日在街市上行走,在各类商店头去高档消费的后来“有钱人”,在何三娃看来,他们全都是强盗全都是怪物,说起来一肚子都是气……。
成都街娃儿1 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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