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喜欢哭,但那次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回来的路上,我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很失落。人呢!无论多长命都总是要去的,都要离开亲人,离开身边的人。寂寞的躺在冰冷的地下,从此不再有感觉,不再存在。
我的心里始终都没有接受她去世了的这个现实的,似乎她还在,还躺在她的那张床上。我每天都还习惯性地从窗口望进去,似乎她又坐在床上,眼睛呆望着,嘴巴翕动,好像想说话或是吃东西。令我失望的是,我既没有看见她也没有看见那张床,什么都没有了,她确实去了。她永远都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只是偶尔的还在人们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不出很多年,连这一席之地也没了,承载这些记忆的人也会和她一样成为别人的记忆。
儿时我傻傻地问过曾祖母一个在当时我认为是很高深莫测的问题。我问她,八十多年怎么过呀!好长好长呢!还把语调拖得长长的。她说,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不明白就眨眨眼,然后又问她,怎么我眨了眼了还没长大呢?她笑着说,很快的,长大了就明白了,到时候太奶奶就看不到。
到我十二岁的那年,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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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了。入秋时她忽然就病重,刚开始只是拉肚子而已,不久就动不了也吃不了。医生说是器官太衰老了,没有任何病症了。她就这么熬着,靠打点滴,只能喝点水了。
她的身体就像干枯的树枝,没有任何的养分和水分,皮肤疙疙瘩瘩的,手抓很长,让人看了会害怕。爷爷说过,人太老了会成妖,即使不成妖也极像妖。妖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见过,但足以证明人太老了就成精了,没有人的样子了。曾祖母躺在那里,像一副用赫色的枯皮包着的骷髅,只能从她偶尔睁开的眼睛和一丝柔弱的气息得知她还活着。
人的一生是何其的短暂,人或许本是丑陋的,出生的婴儿是极丑的,老了也变丑了,漂亮的青春是很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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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快百年的生命终究也是斗不过死亡,岁月悠悠,还没有来临是便觉得很慢,一旦回想,生命光阴永远都只是一刹那。
不管怎么说,我是她带大的,从小骑在她背上长大的。或许她可能不疼我吧,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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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高龄了还把我带大是不容易的。曾祖母带我的那几年,每天都背着我去村子里的石子巷去玩,那条石子巷是村里一条主要的交通要道。一边是礼堂和祠堂,还是"老人石"。那里总是聚着些带小孩子的老人,因为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要经过那里,在那里可以看热闹。人多了,也热闹,孩子多伴。冬暖夏凉多为老人喜爱。我对此有着很深的印象,每次出去都很开心。
有一次,曾祖母背着我时她摔倒了,她的脚都流了挺多血。我看着害怕,她叫我别怕,然后从衣角里扯了一点棉花碎粘在上面。
虽然曾祖母带大了我,我却不曾对她尽过很大的孝心。或许是太小,或许是受了妈妈的影响,认为她是不疼我的。可是,也不曾对她有什么不尊敬的,斟茶递水还是有的,有好吃的也没忘记她,终归是觉得和她亲近不起来。
奶奶去世之后,她就稀稀落落的没人照顾,爷爷是照顾她三餐,可是日常起居总是没有奶奶在的时候那么细心周到。虽然儿孙满堂,可是正是多了就会互相退让,总有照顾不周到的时候。
有一次我放学回来看见她喝洗脸水了,那一刻我的心很痛。装了满满的一杯给她,居然一下子喝完了。她去世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很爱她的,无论她过去是怎么样对我,怎么的对我妈不好。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要想着她背着我的情景,就不禁地难过。人生是要学会宽容,爱方能让人成长。
最近这些年,总觉得有时候人不能觉悟太迟,对于亲人,我们的爱总是要战胜恨的,不要到无可挽救的时候方知道自己做得不够想补救。我现在多想能帮她洗洗被子,多帮她洗澡,可是太迟了。
每年的清明,我都在她的坟前一拜,似乎非得这样做,否则我的内心不得舒服。除此之外无以能表达我的情感,这是我对她的眷恋和爱以及对去者的尊重。每当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驮着背,头都快钻进裤裆的老人。就是她用背把我高高的背起,我就像一个打了胜战的英雄似的昂着头。她的背弯得都超过了垂直,那是一百度,是满满的爱。
孤独的夜晚,我会想起她的背,依恋她的背。
清晨的太阳发出了一缕缕的柔和的光线,温柔的照在每个人的身上。我的曾祖母的枯老的皮肤似乎要把这阳光都吸走,我偶尔抬头。我骑在她身上,呼吸着阳光的气息,一切很美好。地下有薄薄的,蹒跚的影子,越来越浓,直到烙进了我的心里,刻在的灵魂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