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第二天,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平静得异常。照常吃饭,照常打牌,人们都打趣地说她看透了。
到了第五天,也就是周末,她把儿女打发到娘家去住,说是去陪陪外公,外婆。她准备了一桌菜,还准备了德兴爱喝的酒。
她很爽朗,什么难听的话,难过的事也没多提,只是不住地提起从前的往事。说到开心的时候,就一饮而尽。
德兴也兴致不错,和她一起沉浸在以往的旧事里,但是,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回不去了。
只是,他们都不说穿。喝到后来,阿香已经半醉,用迷离的眼神贪婪地看着他。他不敢正视那种眼神,他会心慌。
阿香又为他添了一杯酒,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你还会该吗?”语气里什么也没有,听不见哀怨,也没有祈求,与悲哀无关,却足以令德兴无地自容。
德兴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一口气喝完那杯酒,放下酒杯时,眼睛都红透了。
“阿香,我欠你的!我没得改了!”
“是吗?”她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盖子,喝了下去。
德兴一看不对劲,马上拍落了她手中的瓶子,可惜已经喝下一大口,瓶子里的农药已经没了一小截。
他拿起瓶子,一看那三个字,吓得全身冰冷。“敌敌畏”三个字像三把利箭穿过他的心脏。
他跑起阿香就往医院里跑,那个周末,轮班的是刚工作不久的新手,那时候又是下班的时候了。医院里就剩下那个年轻的医生和护士,她一看到混身抽搐,口吐白沫的阿香,整个人都吓得凉了半截。
她手忙脚乱地给她输液,过了一会才惊吓过来,叫了一句:“糟了!”
众人给她吓得魂都快没了,快抢救呀,大家扯着她喊。
“我不会洗胃呀!送县城吧,今天周末,其他医生都放假了,而且现在又是晚上,我们是小医院,保不准!”
“你怎么不早说!”德兴一把推得她踉跄着退了几步。
二十分钟左右,急救车来了,马上送去了县人民医院。经过洗胃和抢救,医生说来得太迟了,要马上换血。
德兴一下子交了几万块押金,一直折腾到天亮,手术才做完。医生出来,大家围了过去,希望能听到医生说,她又一次跨过了鬼门关。
医生却严肃地告诉他们,一切都要看她的意志。
昏迷了两天后,阿香终于睁开了她的眼睛,她转动着眼睛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认真,仔细地看过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德兴身上,她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把这一瞬间的印象刻进骨子里。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又一次进入朦胧的昏迷状态。
之后,她又迷糊地醒过来。
她躺在高危病房里,仅存的一点意识让她的思维还存在着。
回首那个在茅草房里的初夜,回忆往事,回顾辛酸和痛楚这些都只能让她更悲痛和绝望,还有什么能挽留生命的脚步,她还能有什么希望?
薄弱的意志在苦苦的思索,她悲凉的想到:为什么我爱的人却伤害了我?还能为什么而活?清水镇清冽的河水吗?它已经变得浑浊!是从小到大生存的这片美丽的土地吗?它也变得没有生气了,她的绿变成了各色的墙,她的五颜六色变成了单调的水泥色。甚至,她变得丑陋和肮脏,不再淳朴!
还有什么?爱情已经没有了,丈夫也没有了,只剩下儿女,她悲痛地想到:我的展飞,燕菲!
“我还是要走了,我厌倦了!”她悲凉地想到:自己拼尽一生去守卫婚姻,守不住的是爱的流逝和背叛!自己陪着他吃苦熬出来的家业成了他出轨的资本,她绝望了!
她感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必要了,她不想再挣扎了,已经没有对抗一切的意志了。她感觉到身体漂浮起来,似乎又看到了那间茅草房,那种感觉倏忽即逝。
她的眼角留下了一颗眼泪,带走了所有的遗憾!
她走了,带给德兴和小英的只是暂时的悔恨和悲伤,带给家人的只是悲伤和出殡时的愤怒,哥哥和弟弟的软弱最终没有给两个家族造成大的冲突。
在这场婚姻的不断冲突中,受伤害最大,最无辜的是两个年幼的孩子。年小的燕菲哭得让人心碎,而已经十四岁的展飞,一颗眼泪也没掉,就像是没了魂了的人,让人看了心寒!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一声他的父亲。
在阿香的葬礼上哭得最凶的人是淑英,她的哭声带动了所有的人。所有在场的人和场外的人,只要听到这把高亢的哭声的人都深深的震动了。
参加完出殡后的那个下午,淑英又平静地走去小卖铺打麻将,似乎从来也没发生过任何的事情,日子还是这样过,她又换回那副枯井一样的表情。
那几天夜里,镇里,村里那些野猫似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到家里,守着妻子。甚至还有人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你可别这样!”
无论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日子还是这样过下去,再沸扬的话题也有冷寂下去的一天。
当人们不再谈论死去的人的时候,活着的人就被谈论上了。半年后,德兴和小英过了再也没拘束的日子。只是,是不是真的没有拘束了,这就要问他们的良心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