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他寂寞，年前就决定送健健读幼儿园了。打印出教委的幼儿园清单，把附近的幼儿园都问了一遍。这次结果不错， 近处有一家私立幼儿园，增开了小班，有名额了。另外宝山区还有几家也松口了， 可惜太远，校车要坐半小时，就不考虑了。

    要把一直萦绕膝前的宝贝交出去，总有些不放心。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惴惴难安。时不时看着孩子说：健健要读幼儿园了！语气听着像是兴奋和期盼，其实内心是担心和不舍。可能是”入园焦虑”吧，担心幼儿园不能妥善照顾他，担心老师没有耐心，骂他打他，担心安全和饮食是否到位。。。可是大道理自己是明白的：小孩总有这一步，就好像断脐带一样，这是他总要去面对的现实。不完美，有风险，但是我不能一直保护他。

   因为半途入园，插班进小班，所有很担心他不能适应。担心老师不耐烦他，担心别的小朋友都做得好的事他做不来，因为人家已经入学半年了， 会挫伤他的自信。

   终于今天开学了，第一天入学，我比他还紧张。昨天老师来家访，矛盾了很久要不要给红包，家里人也讨论了很久，最后我决定不给。 网上也查了， 朋友也咨询了，看来大多都给过。我想第一个自作聪明给的家长最可恨： 自己有钱，就撒钱给人要特权，希望老师特别关注自己孩子， 希望自己孩子得到特殊照顾。结果别的家长也不甘心自己的孩子被忽视，争相包红包，结果最后不给的孩子就成了老师眼里的隐形人。隐形人也胜过做“门垫”，供老师发泄不满。

    家长都不愿意自己孩子受委屈，所有“随大流”，就都给。 可是如果一开就没人给红包，老师就会对所有孩子更平等一些，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和不满。 但是无论何时，老师都有偏好的， 聪明乖巧的孩子总是更讨人喜欢， 而调皮的孩子就挨骂最多。可是人的天性有不同， 那些调皮的孩子其实是聪明的， 否则怎么想得出那么多花招来。

    晚上回家，问健健今天怎么样，爷爷奶奶说还可以， 就是裤子尿湿了。接着又告诉我，画画时不肯画，说“我不要画画”，声音还很大。老师就说：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要画画的， 你要是自己一个人不画，大家都画，那我们大家都不和你玩了。 而且， 你不画画，就不乖，你爷爷奶奶也不来接你了，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前面的话已经让我皱眉了， 后面的话则让我瞠目。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显觉得这样说有问题，会在健健幼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老师的目的是达到了 --他听话的画画了。可是这样做的对健健的害处，远大于不画画。。 
 
    老师家访时就告诉我“人最怕的是孤独，被孤立。所有对付不听话的孩子，可以用孤立法”她果然在健健身上立竿见影的实践给我看了。 可是，对我来说， 不肯画画可以不画，可以用其他办法引起他兴趣，但是这样说传递的信息是： 你必须做大家做的事，否则大家就孤立你。 你必须听话，否则爷爷奶奶就不要你了。这么说，前者让我想起文革的情形，文革是“孤立”罚用的最传神精妙的年代，很多经典案例；而后者，则是告诉他那些爱你的人，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会因为你不听话，不乖，就停止爱你，他们甚至会抛弃你。

   这些话对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呀。大人们都觉得没什么， 是说说玩的，吓唬一下小孩很奏效，可是长效来看呢？ 我对此提出反对，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反对我，说我太小心仔细了， 说这么说没什么的，小孩不听话，只能这么管。可是我简直怀疑“入园”这个决定了。

  我一直对儿子的期望是，自由的精神，自由的思考，热情善良， 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是决不盲从。婆婆对我的反应很不以为然，老公也说， 哪有你想要的那么有耐心，有爱心的好老师？我说我最痛恨的就是中国“扼杀”和“泯灭”式的教育； 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一条线望去都是在同一条流水线上： 扼杀个性，泯灭独立思考力。这种“整齐划一”的教育模式，为害至深。我不希望儿子也变成这样的生产线上的“一”。 到今天为止，我们身边有多少成年人都是这样的， 不能SELF THINIING， 现在我们公司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说， 那你赶快挣钱吧，然后移民到你喜欢的国家。或者你自己教育他。你总是抱怨，有什么用呢？

是的， 我总是抱怨。给老师打电话是没用的， 我改变不了老师。 移民，我现在还不能够。不上学？幼儿园还可以不读，小学中学呢？再说孩子是社会人， 必定要在社会里历练。

晚饭时健健把篮球扔到饭桌上， 我走到他身边，告诉他这么做不对，他跑了。 我追到阳台，他涨红了脸，举着小棍子说：你别过来， 我不认错。 你别说这个了。 我靠近他， 他棍子乱挥，敲到了我。 我生气了， 把棍子夺了过来，他哭了， 说：给我，你给我！

我说： 你用棍子打人不对，不能打人，更不能打妈妈。 我脑子里浮现今天看到的一则新闻，一男子弑母杀弟。 我必须严格。 我夺走棍子， 告诉他打人不对， 他必须认识到错误。他不肯低头认错，只是哭闹不休， 要讨回小棍子。 我想他已经知道错了， 但是我一定要听到他说出来。 “你认错，妈妈就给你棍子”“你告诉妈妈为什么妈妈把棍子拿走了！” 他都不肯， “你别说， 我不说！” “你先给我棍子，我再说” “你不给我，那我把棍子夺过来！”

我们母子僵持了很久，我始终觉得他认识这个错误很重要，而且必须是郑重表达的。可是他最后宁可放弃这个哭闹很久的棍子，也不肯先认错。他始终没能讨回棍子。 我做得对吗？坚持不认错就不给棍子，对吗？有必要吗？对于健健来说， 也许今天已经受了很多挫折，所以他格外爱哭闹。 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如果从心里觉得错了， 应该有坦然承认的勇气，我希望他有这个勇气。他要面子，终于不肯。

睡觉时讲完《会飞的箱子》，他两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 不肯松手， 他调皮地笑着“不让你走，妈妈，你睡这里吧，我们两个睡小床。”

我说小床太小了， 妈妈睡这里睡不好，会生病的。他说不会的。生病我不让你吃药。 我说你不让妈妈吃药，病也许变厉害，妈妈可能会病死的。我自己也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死”这话，但是我不想刻意撒谎回避，我说的也算实情。 “如果妈妈生病死了， 你就没有妈妈了，你还是让妈妈回自己房间睡吧。 ”

他想了一下说： 死是不是就是消失了的意思？

我很震惊： 是呀， 你怎么知道的？

有时小孩子知道的事情真是令人奇怪。 我常常感到面对健健时越来越有挑战，很多问题我觉得难以回答。正面回答好， 还是逃避好？ 我该怎么样回应他期待的天真眼神？逃避是不好的， 正面回答又需要机智和勇气。

幼儿园第一天我就有不满，可是自己带孩子时，也不能确定自己做得都是对的。孩子的教育真是难题，但是假如面对孩子时，作为成人的我们，不论是孩子的家长还是老师，都可以耐心地倾听，谦虚的反思自己，保持一颗敏感觉察心，这样我们纵有谬误，也谬之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