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年第一次与川莲相遇的时候，是在乾城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里，那庙叫白云寺。
那是一个桃花纷飞的人间四月天，川莲与母亲来寺院进香还愿。后面跟着婆子丫头一大群。花团锦簇甚是热闹。
我应朋友之邀，从几百里外的蓉镇赶来，以文会友。这一日恰好哥们几个也来寺里游玩。才有这一见之缘。
只见川莲一袭粉红的衣裙，面若桃花，从轿上款款下来，那秀气灵巧的小脚走起路来，步步生莲，衣袂飘飘，似是嫦娥下凡，川莲转过身的时候，我们四目相对，这时，我见川莲的脸上飞起了朵朵绯云，羞得川莲用手帕挡住了我的目光。顿时，栏杆边有好多看热闹的围了拢来，婆子们连忙手脚乱地给挡住了。川莲的母亲见状连忙将川莲牵进寺里，并怪嗔丫头们没有好好地照看好小姐。临走瞪了我一眼。哈哈，我倒浑然没有觉得不快。
我就痴想，那时川莲手里的绣花帕子要是不小心掉在地上，让我捡着就好了，从前有一个戏里说，痴儿女遗帕惹相思。唉。
川莲母女的人马离去后，我向庙里的主持打听，原来川莲出身书香门第，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朱家的三千金，她的家就在离寺院不远的普光街里，那条街，离大清河不远，不知怎的，自从见了川莲一面之后，不由地暗暗喜欢上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心想回到家一定要父亲提亲来。为了能多见几次川莲，我不由自主地推迟了归家的日期。
一到黄昏，就不自觉地去川莲家的那条街走一走。
那天，我从客栈里出来，放眼望去，城市笼罩在落日的余辉里。街上的市声已散去，我倒背着双手信步向那条街走去，那条街对我来说是那样的亲切和美好，徜徉在小碎石子铺就的街上，不由地低下头细细端详，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石子，哪些有缘让川莲的脚在上面亲密地接触过？顿时生起一种悲哀，那些让川莲在上面走过的小石子比我幸福多了。
反过来想，不管怎样，能有缘见川莲不知是我好多年修来的福分哩。每天在这条街上走走成了我必修的功课了，那时候开始，连川莲家大门前的那一对石狮子已经认得我了。
那一天，下着雨，我依旧出来撑着油纸伞去了那条街，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老婆婆戴着斗笠扫地上的落叶，远远望去，朱家大院的朱门紧闭，好久了，还没有人进出，那怕一个不相干的人出来，我也会感到亲切。真希望奇迹出现。川莲何时从大门里出来呢？
我在朱家大门前来回地踟躇了好久，那扫地的老婆婆过来：“公子，你找谁？这几天，见你常在这里溜哒，象是找什么人？”
“是呵，不见佳人影，寂寞空对月。”
“听公子的口气，好象是看上了哪位小姐？得，你这样是不成的，赶紧找人提亲吧。”
“说得有道理。”
家那么远，谁来帮我提亲呢？
当我手握一管长箫，坐在河边为川莲吹出我心中的歌的时候，川莲，绣楼上的你听见了吗？那呜咽似泪的旋律。是我爱你不变的情怀。
我的盘缠尽了，早该回家了，可家在几百里之外，而那位邀我来的朋友却早在几个星期前下了扬洲。这下如何是好，斯文扫地了。还好，我常常去那寺里玩。那寺里因缺个写经文的。我便主动与净玄主持一说，主持便同意了我留在寺里了。
过了几日，风闻川莲要订亲了，说亲的是当地的一家大财主。急得我如锅里的蚂蚁，到处乱跳。这个节骨眼上，我在此地举目无亲，谁也帮不了我。夜里急得睡不着觉，听鼓声已三更。佛呵，您能帮帮我吗？
那天寺里的佛事过后，僧侣们忙着收拾祭物，净玄主持同我说起了川莲的事情，因川莲家是这里的香客，每月供的有几十斤香油缘故。
我问：“川莲后天就要订亲了，是吗？”
主持好象听见了我的话，又好象没有听见，忙着说其他的事情。
坏了！这回完了，没戏了。我失望透了。暗自踮量，自已不是那家大财主的对手。我是那么的自悲和忧伤，不敢侈望得到川莲的爱情了，唉，只能这么远远地想着川莲了。
街上响起了鞭炮鼓乐之声，我放下笔，寻声而至，只见一对对长长的队伍穿红着绿的肩挑大箱大箱的聘礼。往川莲家的那条街上过去，看热闹的人纷纷评首评足。我立在人群中傻了。听不清人们说的什么。送聘礼队伍渐渐的远去了，留下一地殷红色的鞭炮屑，象血一样刺心。我一下子瘫坐在大街的石阶上，长坐不起。这痴痴的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天黑了下来，我才慢慢地爬起来，全身乏力，踉踉跄跄地回寺里。
一进庙门，净玄主持就拉住我的衣袖往禅院里拖，并说：“半天不见公子面，上哪儿去了？”
见我未回声，又道：“咦？刘公子，你的脸色灰白，病了吗。”
我摇了摇头。
“怎了，话也不说了？啥事难住了公子？”
我露出一丝苦笑：“没，没什么。”
“哦，没事就好。斋饭在后厅里，去吃饭吧。“
“我想睡一觉。”
“年轻人，你的心病了？”净玄主持一脸关切。
“好象是吧。”我不可置否，往我下榻的客房走去。
“公子留步。”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又道：“今天朱家二小姐订亲，那排场极侈华。贫僧作为应邀佳宾作陪。又是戏又是好多酒席的，当然，出家人是不能说酒席的，更不可能吃酒席的。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我一下子捉住净玄主持肩膀，眼睛睁得老大：“你是说是朱家二小姐订亲？”
“是呵。”
“呵呵，我先吃饭去喽——，等会儿找你说说话儿。”我笑着合不拢嘴巴，疾步往后厅里走。
“等等，公子，刚才你说不要饭的，怎么又？”净玄做出不解的样子。
“一会儿同你好好说说。”
我推开雕着佛经故事的门，净玄主持每晚的禅坐已经结束，讲究茶道的净玄给我沏了一杯庙里自产的清茶。虽比不上名茶，但比市面上卖的要好喝。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少了尘世间的烟火气，多了超凡出世的飘逸。
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味着茶的味道。
净玄说话了：“刘公子，你的心事挺重呵。”
我笑了笑，仍旧埋头喝茶，见我未作声，又说：“按理出家人，不问红尘俗事……”
“不，不，出家人应救民于水火，普渡众生对吧。”
“问你，你又不说，如何拯你于水火？”
“见过朱的三小姐吗？”
“原来公子为情所困？其实，贫僧早发觉了。你不说，贫僧也不好问。见你这样失魂落魄，于心不忍，才敢相问公子的。”
“我喜欢川莲。”终于说出来了，我心里一阵轻松。
“看来我救不了你呵，川莲家三代不招白衣郎，俗语说的：门当户对。依你目前的状况，恐怕天下有情人难得如意了。”
“今年正是大比之年，我正准备赴长安赶考哩。”
“知道公子一表人材，我已领教了，别的不说，单单瞧你那一双眼，清亮如水。古语说：登科一双眼，及第两道眉。公子将来前程无量呵。”
“呵呵，别夸哟，这么说来我都快要飞上天了。”
“公子，不出两年，你的好运就要来了，躲都都不脱。”
我打断净玄的话题：“我好想见见川莲。”
“想见她，不难的。她每月要同她母亲或是姐姐来庙里二三次。诚心拜佛是川莲家的规矩。”
“好久没见她了。”
“后天她们会来的。”
“能帮我递封信吗？”
“不行呵，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只能给你同她单独见面的机会。很短暂的。一切在你自已努力中。”
我双手合胧向净玄主持揖了揖。“改日定当重谢。”
“不用谢，别给我添麻烦就成。”
那天，天一亮我就起来。帮僧人们打扫寺门前那一段长长的路。一切按净玄师父说的。那封信早已备好。
卯时刚过一会儿，只见庙对面的柳树下，出现了几顶轿子，后面的丫头婆子一大群。心想不免担忧，这一次不知能否单独见上川莲一面？我去了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大殿。一会儿的功夫，川莲进殿了，我跪在观世音菩萨朗朗地祈祷：
“第一愿求告观世音大士，父母安康身体健，第二愿求告观世音大士，早日及第把门楣耀；第三愿求告观世音大士，愿月老早日红线牵。”
只见川莲罗裙轻提，步履轻盈，双手合十地跪在观世音跟前。我不失机地道了声：“川莲，你好。”
川莲一抬头，见是我，羞得扭着头就要走。
“别走，三小姐，我叫刘林祥，蓉镇人。爱慕小姐已久。今日特来相会与你……”
不待我说完，川莲又要往外走，我掏出一封信给他。川莲拒收，只见门外小丫头在叫，川莲慌忙拿起信往袖子里一塞。仍旧跪在菩萨跟前。
毕竟同做贼一样心虚，心里怦怦直跳。我连忙躲至菩萨后面的幕帘后。透过幕帘，我见小丫头手拿团扇进来，气息喘喘，边走边扇扇子：
“小姐原来在这里？让我好寻。老夫人在净玄师父的禅房里喝茶哩。婆子们都等在门外。唯独不见你，吓死了我，夫人怪罪下来。回去要领一顿板子了。”
原来是净玄师父这样帮忙绊住了障碍。
“翠儿，你在门外等我，我还有事要同菩萨说。”
“嗯。”
小丫头跳起脚就出去了。
川莲掏出信看起来：
川莲：
吾一见你，知汝乃人生之终生伴侣也。为汝茶不思来饭不想。问世间为何有汝？直叫人费神想断肠。有词为证：
刘郎已憔悴。
况是恹恹病起。
蛮笺漫展，
便写就新词，
倩谁将寄？
当此际。
浑似梦河啼湘，
一寸相思千里。
只见川莲脉脉含羞，一双眼睛似一泓碧潭。清澈，明净。浅浅的一笑，呵，我的魂儿不见了。
川莲步履轻移，朱唇微起：“有幸识君天赐缘，奴家借问君何处？”
我一下子醒了，忙出来施礼：“小生家住小蓉镇，从小读书立远志。”
“哦，原来公子有这么一番远大理想？”
“自当铁肩担道义，热血挥洒著春秋。”
“唉，可惜呵，奴家不是男儿身，报国无门空度月。”
“别这样说，我好想，他年金榜提名时，与尔来做比翼鸟。”
忽然，小丫头在外面喊：“小姐，老夫人从那边禅房过来了。”
大事不好，我施一礼：“后会有期。”说着匆忙从后边的幕帘里绕道退了出去。
眼见婆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至轿前，掀起轿帘，轿夫在一旁已准备停当，川莲要回家了，我连忙爬上七层高的鼓楼，透过圆形的窗口，我象鸟一样俯视川莲慢慢地上轿，那一行人马缓缓地出了寺门，过了门前的古松林，过了柳树林…那一行人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一切都恢复了寂静，偶尔，有鸟叫打破一下眼前的寂静。
我痴痴地站在窗边发呆，过了好久，肩上有人拍了一下，一扭头，是净玄师父。
“怎样谢我？”
“能娶川莲，还差好远喽。”
“年轻人，不要得蜀望陇。”
“呵呵，我请你吃佛跳墙去！怎样？”
“佛门净地，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当心佛罚你。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我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忙陪不是：“罪过罪过，我说错了，收回收回。”我笑了笑，又说：“我送你几幅字吧。”
“这还行。”
过了几天的晚上，净玄师父召我去他那儿，喝过他泡的茶后，净玄师父缓缓地说：“大比的时间快到了，你还在这里安心地抄经文？”
“师父，不瞒您说，我正想回家，缺盘缠。”
“这样吧，抄经文的可以结了一些，我再送你五十两银子。我不想看你样的英雄，在此受困。”
“谢谢师父呵，不要你送，赶考前我定会前来还银子。”
“哈哈，是想见三小姐吧。”
我开玩笑道：“师父呵，看来你六根未净，怎么想的同我一样？嘿嘿。要不？你也还俗吧，我托人给你寻个师母去。红尘中有我这个忘年交，我们一起煮酒话桑麻，可是人生幸事喽。”
“公子，这么说可是对出家人的大不敬。罪过罪过。”净玄师父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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