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SB与我
那份工作的全部任务,就是安全押送全球最宝贵化学物质——“一氧化二氢”。这是我们头儿的说法。
社会上一般都喊我们“送水的”。
刚开始干的时候我还有点扭扭捏捏。
毕竟这是体力劳动,好歹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吧,总觉的有点抹不开面子。
头儿很理解我这种酸人。他自认为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初中时得过年纪化学竞赛三等奖,中专毕业。所以总认为和我有共同语言,这才对我特别器重。
“兄弟,你知道不?我这个送水点,早晚要作大,到时候,开了分点儿就让你当头。其他人不行,没受过高等教育,干不了管理工作。”
每次他这么夸我的时候我都偷偷脸红,受过高等教育还落到这地步?
刚开始他也不相信,“你是大学毕业?”
我点点头。
“大学毕业还来干这个?”
我只有苦笑了,暂时找不到别的,这个再不干?难道真要靠老婆养活吗?
“那你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证明证明你自己。我这儿可不要骗子!”
想来想去,一时还真想不出确实的证据。专业课吧?就算我能想的起来他也听不懂,无法鉴定。英语吧?我和他同样无知。综合能力吧?我怎么敢在头儿前面显摆这个!
我那么能咋还跑到人家手底下混饭吃来了?
想来想去,我只想起一个小谜语,“考你点历史小知识吧:孕妇突然生孩子。猜一古代帝王!”
他吧嗒吧嗒嘴儿,想了半天,“不知道,我历史不行!你说”
我呵呵一笑,“忽必烈!”
他愣了一会儿?猛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揉着肚子,“佩服佩服,到底是在机关待过的老大学生!”
我只有暗自苦笑。
进了机关,我就把原来的专业丢了;可在机关里,除了“踢皮球”“磨洋工”“打太极”“胡扯淡”“拉关系”等等这些虚头把脑的东西之外,我学到的就只剩下餐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小段子了。机关里本来能学到的多东西很多,可我这个笨蛋只把最不紧要的皮毛学到了一点儿。
但最紧要的东西是啥?我也说不清楚。
我要是能说清楚也就不会混成这个样子了。
幸亏那点儿皮毛,头儿对我格外照顾,给我分的活儿都比较近,通常还都是往比较上档次的地方。他觉得和我特有共同语言,闲下来还跟我聊聊他的发家史。
我们头儿大名“冼墨翟”。
我头一次听的时候一征,“这名字好啊,有文化气息!”
头儿用手撕拽着绒线手套的线头,“好个鸟啊,人家都叫我“洗摩的”!”
“你猜我发家的第一笔钱怎么来得?”
我晃晃脑袋。
“说起来刺激的很!那时候……”
我听他说完,笑得喘不过去来,“我操,你可真是人也爽了,钱也赚了!怎么好事儿都让你一个人赶上了?”
头儿是在本市一个农业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的却是国际金融,牛X无比的专业。那时候流行那个,全国的学校都狂开经济类专业。
可到底学了些啥东西?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比较幸运,没有遭受下岗的磨难。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上过岗。
毕业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失业。
接下来胡混了两三年,什么破事儿都干过:自己印收据到百货楼附近罚随地吐痰的外地人,一口痰五块;骑破自行车四处“碰猴子”,一只五十;春节偷偷卖鞭炮;夏天到火车站附近销销自制矿泉水,顺便蹬蹬大轮儿;都是不上台面的营生。
混了三年,最后被劳教了。
一出来,老爹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家伙赶紧洗面革心,开始正干了。先到一个私人小工厂干活儿,每天工作十四小时,月工资不超过650,还经常被老板苛扣工钱。要不是想着跟老爹面前发过誓,非去捶死那个兔崽子不可。
本想再坚持两年,攒点钱自己弄个小买卖。可刚一入夏就又得了个急性阑尾炎。
手术费又是高的能把死人吓蹦起来,竟然要三千多块!他恨不得自己下手把它掏出来。
谁知好运就此开始。
先来的是桃花运。
作这个手术要先备皮,俗话说就是剃毛。
没错,剃那个地方的毛。
给他“备皮”的是位个头不高,脸蛋一般,但身材极为丰挺的小护士。
这小子一激动,立刻也“挺”了起来。光“挺”了不说,还兴奋得摇“头”晃脑,极大地影响了护士小姐的正常工作。
小护士也是个泼辣角色,“别动!”一伸手,“嘭”,就把它紧紧握住了。
这回他一下子爽到了极点,竟然就“漏油”了,更遭的是,还漏到了人家的手上。
小护士当场火了,“胡闹!”
说着,顺手用刀柄在他的“加油管”上一敲,马上它就“稍息”了。
手术做的还凑合,虽然钱花的有点多。
可手术后,他发现自己的肚子不疼了,但觉得那个地方怎么硬不起来了。
这回可算被他逮到理由了,吆喝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围到院长室门口,天天堵着门儿闹腾,还扯了个小横幅,“还我强大,还我尊严!”
闹得结果,医院赔了他五万块钱私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一万块钱给大伙散了。他自己拿着剩下的四万块“治疗”费用,想来想去,盘了个送水点儿,一直干到现在,这会儿不仅结了婚,连孩子都三岁了。
总之,“摩的”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他不知从那儿学了句台词,当作警世明言,“假如生活欺骗了我,我他妈的就加倍欺骗生活!”
捣蛋归捣蛋,这个小子还是挺仗义的,从不欺负我们这些小工人。
他还总说,“你他娘的肯定有才,就是还没发现那东西到底是啥!”
这是我目前听到的最有创意的宽心话。
送水的活儿吧,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干了一段还真就轻车熟路了,自行车水平大长不说,连臂力都有所提高,原来腰椎上的老毛病也好多了。
其实,送水这个工程也有点小窍门儿。先不说怎么骑车省劲儿吧,单是把那个装满18.9升纯水的大塑料桶安在饮水机的座子上就有不少讲究。当然了,你要是十来天安那么一次可能也不觉的有什么大讲究。可你要每天安十几次,可就得琢磨琢磨了。
首先,桶不必举的过高,举高了白费功。呵呵,克服重力是要做功的。并且,举得太高,放的时候也不好把握。
第二,放的时候,要左手从后面斜揽桶的中部,保持水桶脖子朝下的倒立姿势;右手手心向上,水平托住桶的肩膀,小鱼际轻触大水桶那细细的小脖子,给水桶一个向上的支持力,保证水桶的稳定性。
第三,往下的放的时候不要太猛,等右手手背接触到底座的时候,说明桶已经基本到位了。这时候,左手下移,稍微帮忙扶一下桶的肩膀,右手沿着桶的肩膀平滑外撤,桶就会稳稳当当、顺顺溜溜地插进底座里去。
这样安水桶,既省力,又稳当,关键是放水的时候轻轻巧巧,不再“库通”一声砸在底座上,既不会吓得周围的小姐花容失色,也不会让吝啬鬼们皱眉咧嘴,心疼自己的饮水机。
这个过程就其实质上而言,就是一次水桶和底座的插入过程。嗯,回头要能和洪歌演练一下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洪歌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兴趣。
说到洪歌,我真是有点三月不知肉味儿了。
自从知道我找了这个送水的工作,她就更鄙视我了。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视力,她早就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上去了。她看我不但干得津津有味,还总结了一套套的经验,更气不打一处来,一句话,“我这人彻底没治了!”
这几个月,别说研究“安水桶”了,连给她按摩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靠,这只三十多岁的女狼改吃素了?
唉,我也想发达,可总得先把眼下的活儿干好、干精才行吧?
现在的女人哪,总是太急躁!
只想趁那个男人成功以后去站在人家后边,或者躺在人家下边。却没有耐心站在旁边帮助自己的男人成功!
但是,再急、再气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强奸她吧?
虽说我是她老公,可婚内强奸也算强奸不是,咱可不能知法犯法。
靠,早知道这样,普法教育的时候我就不学了,那样还能占点便宜。(呵呵,说说气话,学好法律还是大有好处的!大家努力啊!)
于是,我只能多练练“返精补脑”大法,把那方面的冲动都转化成体力和能量。好像还真有点用处,几个月下来,我觉得自己双臂有力,耳聪目明,金强不倒,剑拔弩张。
本来一直觉得还“挺”幸福的,直到那天遇到那个骑电动自行车的男子。
那天,真是他的错,抢道不说,还硬别了我一下。
我的车重,人也反应快,我从车上下来没事,他自己却摔倒了。
爬起来二话不说,先就给我一拳,夯在我耳朵上,打的我耳朵里好像跑开了火车。
“你他妈没长眼啊!”他先骂上了。
“是你挤我的,我都没动啊!”
“没动,没动你的车怎么还能往前走!臭民工,还敢强嘴,小心我把你踢回农村去!”
“民工咋了,民工就得让你欺负啊!”我悲愤之极。
他还想踢我,周围的人早看不惯了,“你小子再动手试试看。”
他转了一圈,一皮鞋踢在我自行车后面的水桶上。一个盛满水的塑料桶从支架上掉下来了,喀喇一声巨响,桶裂了,水汩汩往外流。
我顾不上和他理论,慌忙扎好车子,赶紧蹲下抱起那个桶,用手去堵裂口,可是裂口太长了,堵不住,水还是哧溜哧溜往外流。
这可怎么办,水要流光了,我怎么交代呀!
我急的额头冒汗,心发慌,那个小子趁机窜了。
纯净柔软的水从我的指缝里、手掌边,就那么不可阻挡地漏光了。怀里的水桶越来越轻,我的心越来越沉重。
蹲在地上那个新水洼的中央,盯着慢慢往下水口蜿蜒而去的水流,我的目光都有些呆滞了。
难道,我的命运就像这桶水一样,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有人递过来一片带香味的纸巾,“擦擦汗吧!”是啊,擦擦汗吧!
也许还有眼泪。
擦了擦汗水和泪水,我却觉得这香味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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