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好久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了,差点就把怀旧的习惯给丢了。今天突然发现之前写的一个系列,小镇的小店,其中的船厂一篇刚写了上篇的一半,因为其他事情的影响不得已中途停笔。今晚把它修修补补,便拿出来宴客了。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5.
船厂(上)
对于南港这样的一个海边小渔村,船可以说是她的符号,而说到船自然也离不开船厂了。本来船厂不是小店,并不符合这样的一个题目。只不过船厂对于这个小镇来说实在是举足轻重,更重要的是它和我接下来要写的另外一篇有着重要的联系。所以不能不先让它登场。
一条韩江将整个潮汕平原分割成一块块的河中之洲,我想要说的这个船厂就在江边。我们习惯把这条江叫做溪,把江边叫做溪墘。溪墘也就是江岸的意思。村子的溪墘有两个船厂,相距不过数十米,中间隔着一个湾,那是因为船厂都是用土填出来的。于是两个船厂就象伸出的两只手,中间有一个迷你的港湾。船厂对望着,一大一小。
我家的店就在那个大的船厂旁边的堤上,靠近公路。下去船厂的工人每天都得从我家店门口经过。船厂很简陋,竹子搭的一个大棚,上面覆盖着沥青片。大棚很大,大到下面可以同时造两艘船。虽然是沥青盖的竹棚,但是因为在溪边,即使是炎夏,也是很凉快的,江风吹过来,一点暑气也没有。夏天的时候,我经常拿船主的一块渔网,绑在两根柱子上,当成吊床舒服的午睡,晃啊晃啊就晃到十几岁。大棚下面堆放着各种木料、工具、油漆等等,有一个老人专门在那里守着,名字叫做“
四脚”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做四脚,老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怪名字,就像船的龙骨形状一样那么奇怪。四脚就住在船厂边上的一间小屋里,平时就坐在屋外边的小竹棚下喝茶,偶尔有工人过来休息,讨杯茶喝,便闲谈几句。他很喜欢调侃我,问我这个问我那个,我对于他的感情就好像咸亨酒店的鲁迅对孔乙己一样,带着一些轻蔑。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正是我们那里捕鱼的黄金时期,船厂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一艘艘的船从这里堆砌起来、然后在鞭炮声和神灵的保佑中被人们推着下水。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需要慎重的择日,然后准备好三牲,向神灵们祈求保佑。潮汕人对神有着一种虔诚的信仰,特别是对妈祖。因为她是讨海人的守护神。我那时候还小,并不懂得什么。只是经常见到一根根直径比我身高还要长的大木头被车拖到溪墘,然后工人们赤着上身,拿着木担和绳索,在号子声中把木头一根根的抬到船厂。接着就是拿着夸张的大锯子,一个人躺在木头下面,一个人站在木头上方,你推我送把木头锯成各种形状。
他们架起木头的那个东西很奇特,拿两片木板,在交叉处凿一个洞,然后拿根木棍尾端削成榫插进去,再打几个木钉进去,这样木棍就和十字形的木板咬死了。往地上一丢,木片的两只脚和木棍刚好构成三角形,稳固的码在地上,把木头架在交叉处,工人就可以方便的在上面画上黑线,或凿或锯了。钉船用的钉子是特殊的钢钉,长约十厘米,青灰色,拿起来非常沉重。我小时候常常去偷他们的船钉换糖吃。
钉一艘船需要很长的时间,往往是好几个月。这期间工人们每天都要工作八九个小时,钉船的工作看起来是粗重活,其实是很耗时间的。工人拿着钉子榔头敲敲打打,一天也就钉上一圈木板,这样一圈一圈的累积,一艘船的大致形状就出来了。然后要钉船舱,要钉船的内部,都是工夫。而这些做好之后还要涂上桐泥刷上油漆,一点也马虎不得。船厂总会有很多剩下的边角料,木匠刨出来的木屑象棉花一样堆成小山,还有各种各样不经意的积木。我家店里需要很多柴火,于是我常常跟着母亲到船厂捡木头,或者拿个大的蛇皮袋塞上一袋子的木屑,吃力的拖回来。除非有用的东西,要不工人们是不会阻止的。船主也不会介意,虽然他们会自己留一些拿回家过年过节做粿的时候烧火。毕竟乡里乡亲,再说他们有时候也要在我家店里讨点开水,吃个午饭等等,自然不会计较太多。
到了九十年代中以后,捕鱼的人就渐渐少了。因为一来国家禁止用电捕鱼,二来这么多年用电捕鱼,把大鱼小鱼全都捞完了。以前一次出海,回来鱼虾满仓;现在出海好几天,有时候收成也是少得可怜。因此,渔民也是一天比一天少,船厂的生意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再后来,因为河堤要加固的原因,船厂不得不拆了。因为在溪墘加筑了一条一米五高的石堤,并且原来船厂的地方都建成倾斜入河的护堤坝。小的那个船厂倒是还在,只不过也是后来才重建的,比以往更加简陋,连竹棚都消失不见。反正也是如此,生意惨淡,故也就没太多人注意了。
我对船厂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夏天,幼小的我在船厂竹棚下荡秋千,或者躺在渔网做成的吊床上睡觉,又或者打赤着脚,蹑手蹑脚的踩在滩涂上抓招潮蟹。草丛里泥土混杂着车前草的香气,蚱蜢自以为是的乱蹦,忽然一阵风打耳边吹过,伴着夏日知了的低吟。
posted on 2008-05-19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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