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晚上，煲电话时间。

       “喂？请问刘叶在吗？”

“——刘叶——你电话！——喂？是军生吗？”叶子的室友接的电话，接着叶子跑了过来，接住了话筒。

“嗯，叶子！忙什么呢？”这是永远都新鲜的问题。

“在做作业呢。你呢？”

“我啊，没事！在电脑前——瞎玩呗！”

“不要在电脑前坐太久，对眼睛不好！”

“嗯！”

“嗯什么？你能记得吗？”

“呵呵！——今天都做些什么了？”

“吃饭，上课咯！”

……

       晚上，又是煲电话时间。

       “喂？请问刘叶在吗？”

“我就是，军生吗？”

“嗯！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和室友在聊天呢！”

“哦”

“呵呵，你呢？”

“我也没忙什么，在上网看新闻。”

“瞧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坐在电脑前！”

“嘿嘿！没办法啊！很多东西都要在电脑前做，比如看课件，查找资料了之类的。”

“‘嘿嘿’——反正注意身体就是了，人家还不是关心你？！”叶子模仿着我的口气，她那时的面容一定温柔动人。

“嗯！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知道叶子喜欢郭军生呗！知道——叶子是个好女孩呗！”我努力压低音调，生怕室友听到我如此肉麻的情话——虽然我和叶子用家乡话，但室友基本都能听懂，很是郁闷。

“呵呵，郭军生，你嘴巴倒挺甜的呀！”

“没，这只是心里话而已嘛！”

……

       又是煲电话时间。

       “喂？是叶子吗？”

“嗯！军生！”

“你知道是我啊？”

“废话，这个时候打过来，不是你还能是谁啊？室友的男朋友都用手机联系呢！”

“哦！——在干什么呢？”

“在上网查资料！”

“哈哈，还说我呢，你不也在电脑前了吗？”

“我只是查下资料而已。”

“反正注意身体就是了，人家还不是关心你？哈哈”我模仿着叶子的话，逗得叶子在那边也笑了起来。

“呵呵！你什么时候变得鹦鹉学舌、人云亦云了？”

“哈哈……”

……

       电话煲的日子，平淡而又浪漫。

       又是晚上，又到了煲电话的时间。

我惯性地走到电话旁，拨了那一串串熟悉的数字。话筒那边停顿了片刻，传来一个陌生女孩清晰的声音：“对不起，您的余额已不足，请及时充值。”

我晕了，这才意识到，又是好几天没有往卖电话卡的小卖部跑了。但我接着奢望——总不至于连电话都拨不通了吧！但等我刚按完叶子宿舍的号码，谁知又来了一句：“对不起，您的话费已不足通话一分钟！”

我傻眼了。

他妈的！声音那么甜，说话却这么绝？！

拨不通叶子的电话，我的心里开始发起慌来：叶子肯定正等在电话旁，等着那熟悉的铃声响起，然后轻轻地拿起，轻声地问一句：“军生吗？”

许多天一路，这似乎这已成了习惯。这习惯突然被打破，我的心仿佛也突然被淘空了似的——在每晚的这个时候，除了和叶子打电话之外，我竟一时想不出来该做什么。

我准备跑到楼下去买电话卡，但小卖部晚上是不开的，只好等到明天。我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百无聊赖地回到桌子前，早早洗刷完毕，爬到了床上。

肥仔从校园网上拉了新的 A 片下来，咧着大嘴叫着“新货来了！新货来了！”

引诱得小广州赶忙凑了过去。等音响里传来日本 AV 那听起来痛苦难耐的呻吟声时，连一向以孔夫子形象出现的王斐，都忍不住跑了过去。

我躺在床上，心里十分烦躁，不知过了多久，还眯眯糊糊听见日本 AV 那装腔作势的叫床声……

第二天，上完两节课，我就踩着单车去了小卖部：“喂！小姐，你好！麻烦拿一张五十的 200 卡！”

一个脸蛋涂着些桃红色胭脂的小姑娘，伸出玉臂，抬起凤眼，递给我一张图案精美的电话卡，我接过来，拿出钱包准备掏钱，钱包里只剩下一个二十元面值的纸币。那一刻，我真差点晕了过去，我顾上去那么多，丢下那张美丽的卡片：“对不起，我带的钱不够，下次吧！”

话音未落，我拔起腿，夺荒而逃。

       不知从何时起，我可怜的钱包，就这样开始变得日益干瘪起来！我心里开始发毛：照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虽然说，爱情是精神上的，是理想主义的，与现实无关。但有一个作家不是说过嘛，在没有填饱肚子之前，理想只是一滩屎。虽然这话粗俗了点，但道理却是人所共知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这话就像政治课本上“前途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那样，听起来音韵铿锵，但让人觉得既空洞又无聊。曾经看过一个都市女子写的小说，在描写了一番痛不欲生的恋爱经历后，她大发感叹： “没有钱，就别奢望爱情！这社会就他妈的这么世俗！”当时，我很有些气氛，甚至都骂出了口：“妈的！你也太偏激了吧？！自己感情上受了点挫折，就拿整个社会来说事？真是脆弱不堪！”但现在，我甚至有些同情她的苦衷了。没有钱，就没法吃饭，没法吃饭，就没法活命，没法活命，就没法打电话，没法打电话，就没法……

没法打电话，就没法恋爱吗？难道爱情要靠电话来维持吗？如果爱情要靠电话来维持的话，那这爱情还是真正的爱情吗？

到了晚上，叶子早早地打了电话过来。

“是郭军生吗？”

“叶子——我昨晚电话卡没钱了——”

“——哦”

“——以后——咱们每周打一次电话吧！”

“怎么了？”

“……”

“郭军生，是不是嫌电话费太贵了？”叶子的问话突然冷冷的，像长了长刺似的，使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叶子，我觉得——一周打一次不也好吗？”

“那以后我买电话卡，我打给你！”

“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咱们不也老在 QQ 上聊吗？”

“那不同，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军生，你知道吗？昨晚没接到你电话，我失眠了！”

……

自此，每天晚上，等着电话铃声有节奏地响起的，不再是万里之遥的叶子，而变成了我——郭军生。做为男生，这使我觉得有失尊严。所以叶子每次打电话来，我的心情都不能太放松，尽量少聊些话题，缩短通话时间，然后和她道晚安，尽量帮她省点电话费。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叶子告诉我她晚饭吃了一大碗饺子之后，我的脑袋呆滞了，不知接下来该聊些什么。

于是，我们之间开始了可怕的沉默。

过了半天，叶子开了口：“郭军生？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我随口说出了这句话，刚脱口，就似乎觉得不太对劲。

  “‘说什么？’——怎么这样问？”叶子显然很惊讶，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噙满泪花的双眼。

“叶子！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郭军生，你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听起来状态很不好似的！”

“没有！”我否定道。但好像意识到肯定的回答效果应该会好些，就补充说：“不过有些头晕”。

头晕倒是真实的，但不是因为感冒，是因为别的原因。

“吃药了吗？”叶子轻声地问。

我倒有些愧意。有人说，为了掩盖一个谎言，你接下来要编造更多的慌言。我只好顺着叶子的话：“嗯！吃了，吃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挂了啊！”

“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

记得心理学上曾说，越是随口说出的话，越能反映一个人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或许，那句“说什么？”的话才是我内心最想说出口的，才是我内心的本意。自从叶子买了电话卡后，我就觉得心里有些别扭，有出于男生的自尊，还有出于人人皆有的虚荣。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听了我那句话，叶子是不是生气了呢？她是不是真的认为我感冒了？抑或不是，她发现了什么？哎！女孩的心思真让人难以琢磨。

晚上躺在床上，我有些愧疚：天啊！我竟向叶子撒了慌？！我竟骗了叶子？！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我一直把自己的内心敞开在她面前，对她我一直是完全透明的啊。而如今呢？我却骗了叶子？！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对叶子，对我和叶子的关系的态度，突然变得没那么神圣，没那么纯洁了，我亵渎了叶子的信任，更亵渎了我和叶子之间的爱情……

我有些怕叶子起来，怕接到她的电话，怕听到她平静而熟悉的声音。甚至听到了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我心头都会惊起一阵颤动。